柳侍看着他:“小月长大了,真好……”
壤下月没说话。
柳侍也不需要他回答:“小月,我这一生,已被仇恨毁掉,你不要步我后尘,不要恨你父亲,不要恨你叔叔,不要恨我,也不要……”
“……恨她……”
听到最后一个字,壤下月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你让我不要恨?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
柳侍叹息:“是,我没有资格,但我希望你能做到,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壤下月声音冰冷,“我那样信任你,你呢?第一次见面就想着如何算计我!”
算计他的朋友,算计他的父亲,算计他的叔叔,算计整个壤下。
当时壤下与伝氏有领地之争,关键时刻壤下归一中蛊,壤下氏处于下风,险些跌出六大氏族,哪怕是不入流的小氏族,也跑来试探挑衅,想着咬一块肉,分一杯羹。
毕竟,壤下氏灵矿众多,是六大氏族最有钱的一位。
壤下行元为了保住氏族,使用禁术提升功力,侥幸威慑退其他氏族,但也损了根底,终身无法进阶。
壤下月陷入深深自责,他恨柳侍,更恨自己,认为家族的不幸都是自己造成的,连带着最好的朋友曜星以,也无法原谅,哪怕知道对方并不知情。
从某种程度来说,柳侍是凶手,杀了那时的“壤下月”。
教他学会了“恨”。
这也是柳侍愧疚所在。
他不再说话。
屋内久久沉寂。
壤下月冷静下来,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却听柳侍轻轻道:“不是第一次……”
壤下月愣住:“什么?”
柳侍缓缓转动眼珠,看着他:“早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你……”
或者说,知道壤下月是自己外甥的时候,柳侍就来过陵鲤山。
扮作侍人,偷潜入府。
那时的壤下月小小一只,捏着一团泥巴,使着灵力,一会儿变成剑一会儿变成刀。
迷得同样小小一只的曜氏少主曜星以瞪大眼睛:“阿月,你真厉害!可以给我变个母老虎吗?”
壤下月瞪他一眼:“这是武器,用来杀敌的,你在胡说些什么?”
曜星以伸出胳膊:“大哥的伏猛好凶,不让我靠近,还打人,我想送一只母老虎给它,生个宝宝陪我玩……”
壤下月看着他手臂上的挠痕,哼道:“笨蛋,泥巴老虎生不出小老虎。”
曜星以小脸垮下来:“啊?为什么?我爹说我就是从地里捡的。”
地里有什么?可不就是泥巴吗?
壤下月斜他:“我教你个法子,保管伏猛不会伤你。”
曜星以高兴起来:“什么?”
“你啊,想摸伏猛的时候,就管它叫爹。”
“为什么?”
“因为虎毒不食子。”
壤下月本是逗他,不想曜星以听罢,眼睛发亮:“有道理!阿月你真聪明,我这就回去试试!”
说罢不听壤下月呼喊,叫上曜氏侍人往家赶。
他这一去,再次来到壤下氏,已是三月之后。
为啥?
因为曜星以冲伏猛“爹爹”叫的时候,正好被他另一个爹撞见。
旧爹见新爹,星以雅蠛蝶。
曜氏小少主遭遇一顿毒打,躺在床上等着被看病,不是看屁股,是看脑子。
壤下月不知他一句玩笑引出一则“曜氏小少主好像是个智障”的传言,见朋友走了,自己练习了一会儿泥巴。
忽然感慨:“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契约兽啊……”
壤下月灵力属土,最适合他的契约兽是一种叫做“山穿”的土系灵兽。只是这契约兽绝迹已久,他爹壤下行元派人找了挺长时间,都没有收获。
听说最近一次,有人在柳氏族地见过,但也是好几百年前的事儿了。
天色渐黑,壤下月拍了拍身上泥土,要回家。
一直站在一旁的侍人“地圻”忽然开口:“少主,您看那是什么?”
壤下月顺着他手指看去。
形似猬,身披甲,土元素浓烈,是……是山穿兽?!
壤下月喜出望外,跑过去一把将其制服。
本来以他能力,根本无法拿下,幸运的是这只山穿兽受了伤,缩成小小一团,几乎不需要他多费气力。
壤下月抱起山穿:“地圻,我们赶快……”
四周空荡,哪里有人?
或许是回去找帮手了吧。
壤下月这样想着,兴高采烈离开后山……
…
“你……地圻是你……”壤下月难以置信。
柳侍点头,见到壤下月的时候,看着他精致的、肖似柳兰的面容,他也曾犹豫过。
但最终,仇恨压过一切。
“小月,恨……只会让你失去更多……”柳侍声音愈发微弱。
短暂的回光返照,他即将迎来永夜。
“得到……得不到……都是……命,不由……人,莫……莫强……求……
……阿姐!”
柳侍忽然坐起,看向他身后,笑容纯真若孩童。
“你来接小侍了?!”
壤下月浑身僵硬,缓缓转身。
他当然什么都没看到。
再回首。
惊雷起,燕子飞,雨打柳折人不归。
…
尤记那年,三月初春。
曜星以将一个人拉到他面前:“阿月,这是柳哥哥,他什么都会,可厉害了!”
壤下月抬眸。
来人面容普通,只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似曾相识。
“小月,”他笑道,“你好呀。”
……
壤下月出来的时候,壤下老祖并未离开。
他指尖夹着一缕风,正在凝听。
见他出来,老祖掐灭风息。
“月儿,将族人召回陵鲤,”壤下垣道,“那人,已经找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