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曦(二十一) 瑕疵

随着结局的临近,我看到了那片如同无数小小的太阳簇拥着,在微风中如同金色的血液流淌在沙地上的半日花丛,而珀尔修斯最终停步之处,我在花朵们的一次如同哀悼般的垂露俯首间瞥见了一片骨白。我联想到了那个故事的结局,珀尔修斯对它熟悉的几近反常,何况他方才坚持让渡鸦先生离去寻求其他素材,他自己则领我到这片花海,还提前说了告别的话。

这会是那个故事的终结之地吗?我故作不经意的上前,借着整理头发扫过他的脚边,而后我多年的经验使我松了口气,只是一眼我便看得出来那只是一条小蛇的骸骨,看上去估摸刚破壳不久,又或者是强行被偷蛋的贼从蛋壳中提前扯出,故而软弱无力的蜷缩着死在此处。但珀尔修斯告诉我,我猜错了,他与那些花朵一般俯身默哀,而后从那小小尸骸中取走一片。

“如此,钥匙便齐全了。”珀尔修斯说道,为了抹去泥土的痕迹,他伸手轻触那截断骨,却将一滴血珠落到了花瓣之中。看来,那是一把锋利而有个性的钥匙,我想,要将它握在手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珀尔修斯从来迎难而上,他抿着唇反而将那钥匙握的更紧,几乎要融入血肉。而我恍若不觉的采摘着花朵,毕竟他之前说过那花生来灿烂,花期却短的惊人。

只是,我与他站的太近,难免那些血珠会落到我的手心,再划到才方盛放如同刚刚睁开,迷茫的随着我的动作大量着四周的眼球正中,而此时它的眼瞳中便会映出我们二人的模样。当然,还有那具幼蛇的尸骨,令我想起那个被国王杀死的无辜而无害的孩子,他的未来或许危险且冷酷,甚至狠毒如蛇,但当时他应当十分无力。思及此处,我的心中划过了一道念头。

“那位国王亲眼见证那对母子死去了吗?”我问出了这个与此情此景貌似毫无关联又没头没尾的问题,但珀尔修斯却满脸会意,告诉了我那个故事在结局之后的小小插曲,“自然,没人能够在拥有了如此暴烈的伤口的情况下还能依旧活着的。”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这并非完整的真相,“不过,若是某人非生非死,便能够逃离虚界的召唤,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非生非死?”我曾听一些人提及过这个概念,或是一种理论,但至少我从未见过成功实践了这一切的人,何况当时想来时间紧迫,但珀尔修斯告诉我,有个不算难也不算简单的办法,若是力量吞噬了由自己诞下的力量,犯下了为司辰的法则所不容的罪行,便会为这世界的规律所遗弃,而那时一切不合理之事都可能发生在他们的身上,正如同那位可怜的母亲。

“她吞噬了自己的孩子,也吞噬了自己的父亲,因为她的孩子也是她的父亲要求她这么做。”珀尔修斯解释道,“她总是听从她父亲的话的,但她对孩子本能的疼爱,以及其本质的腐朽令她难以承受,她在流泪,而她的孩子在安慰她自己并未,也注定不会彻底消亡。”珀尔修斯告诉我那国王此刻已然为自己方才的挥剑而悔恨不已,故而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那正是那女人得以逃脱的原因之一,并且她带走了那孩子递给她的钥匙,并且没有为其无法被任何人掌握的法则伤害。那把钥匙自然与他手中的那片碎片并非同一,却出于同源,这或许意味着那位女祭司的收藏注定有缺。至于那位国王,珀尔修斯开玩笑说伤口往往代表着一次错误,而疤痕则是它留下的教训,“那位国王在此刻终于发现自己的灵魂伤痕累累。”

“至少,他应该通过了考验。”我低下头将已经收集过量的花朵包裹起来,说了一句我实在不擅长说的安慰的话,但可惜的是,珀尔修斯闻言露出了苦笑,“不,当向来只做以小博大,挑战不可能之事的人,理所应当的向着本不该被他视为敌人的弱者挥剑时,那最是崇尚力量的火焰女王便将他视作了一个错误。”而错误是必须被修正的,那是那位司辰的意愿。

“真是糟糕。”我已经仿佛看到了熊熊烈火将一名逃亡着的人以他本身并不认同的罪过灼烧的粉身碎骨的景象,我打了一个寒颤,我的幻想也未免太过真实,以至于我的血肉与骨头都仿佛涌动着岩浆般滚烫起来,“司掌塑形的诸司辰对于自己的造物总是过分严苛。”而那位国王的运气更差一些,珀尔修斯告诉我他其实是骄阳,那位漫宿统治者一时兴起的创作。

“他想要证明什么,我暂且不知道他的意愿究竟为何,但总之,他认为自己成功了,但光阴铸炉,他的姐妹总是对他的所谓杰作心存疑虑。”珀尔修斯告诉我传说光阴铸炉总是会帮骄阳修补他那些奇思妙想的漏洞,而有时她不得不通过毁灭与重塑来消除他所带来的可怖后果,“她如今已经料定那只是一件瑕疵品,并且或许有着未知的威胁,她不会置之不理。”

“骄阳在大多数时候会维护自己的作品好似那可以维护自己的权威,但他时不时会为光阴铸炉破例。”珀尔修斯此刻已不再隐瞒那故事的主角正是他自己,只是我好奇他是如何在我们的身边的同时又抽出时间来进行那些南辕北辙的冒险的,“我可以想见骄阳大人的选择,以及光阴铸炉已然生起的火焰,它的热情我可不想承受,而在那之前我要将钥匙交给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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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是在说那位女祭司,她并未与渡鸦先生一同前来,但珀尔修斯似乎知晓她的去向,也信任这位旅伴,即使他之前口口声声的说着那个女人带着她自己的目的,但信任有时就是这么奇妙,就想他之前提到的那两位司辰,如他所说他们定然少不了冲突,但他们总是会为彼此破例。但不会将这些话说出,珀尔修斯见我沉默便也再次告别,而后便眨眼间逃之夭夭。

“呵,这家伙,跑的倒是很快。”我发愁着星光渐黯,且比起我的记忆中夜晚的时间在缩短,我无法找到方向,也不知道能否在白昼之前回到那座绿洲中的灯塔时,渡鸦先生几乎是从我的影中析出,抱怨着珀尔修斯与那位女祭司抛下了他这位旅伴,“到底还是得靠我们两个,不知道你对制墨是否有些经验。”他似乎是想要向我求助,但很快便愣怔后摇起头来。

“我真是糊涂了,病急乱投医。”渡鸦先生饶过了我,这倒是省了我一番口舌,只是我的耳目得忍受他那手舞足蹈的吹嘘,“我也算是有经验的,这做墨汁与酿酒比也难不到哪去,而我也曾经是浪潮的身边人,论起此道自然胜过旁人。”渡鸦先生花了很是一番功夫讲解他的酒水有何妙用,只是我不饮酒,更不懂酒,只附和着连连点头,盼着他能够因此早些满足。

幸而,渡鸦先生的肢体语言并不影响他行步的速度,又或者他用了些别的法门走了捷径,我们总归是在日出前重新躲进了盲目工匠以及他那盏破碎的提灯的阴影之中,只不过在门口撞见了一位不速之客,他的装扮看上去像是那些总是四处旅行的教师,我在他的怀中看到了种子,这位播种者似乎有些怕人,他低着头匆匆离去,想来时间紧迫也将他感染的急躁了。

这位访客应当是与那位工匠谈论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能够发觉他明显的态度变化,尤其他摘下了蒙住眼睛的纱巾,而我惊异于他的眼瞳了无神采却偏偏倒映着辉光如同一片蒙尘的镜子,而那为尚未愈合的烧伤所包围的乃是他另一侧空空如也的眼窝,但其中跳动着的火焰如此热切,它的光辉几乎要盖过辉光的倒影。他注视着某处,然而那里空无一物。

这场面本该有些诡异,但我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因那火焰的活泼与那黯光的温柔而不觉热泪盈眶,但渡鸦先生的闯入打破了眼前的气氛,他语带戏谑的伸手在那位工匠的眼前晃了晃,自然那不会得到回应,故而他只能自顾自的问道,“怎么?你想开了?”那工匠终于有了反应,他摇头又点头,不知是否赞同的回答道,“也不算,我只是,有些想要活下去了。”

“嚯,那可真是个好消息。”渡鸦先生戴着面具,但我能够想象到他的眉开眼笑,不知是为了自己熟人重新拾起的求生欲,还是为了他可能不用再学着做墨水了,但可惜他再次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答案。“但我不会走上那条路,那不是我所盼望的终点,不是我的使命,更不是我自愿的选择。”那工匠指向了他所注视之处,但那里没有门也没有路,只有旭日方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