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啭史诗》 铁銎之规:恶果

你认得半日花吗?不,它们不止开放在阳光之下,你不认得它们,估计是因为大多数人仅在阳光之下才有心情观赏花朵,而你与他们无甚不同,但好消息是,采摘花朵这件事恰好能够在太阳的阴影中进行,或者说,我们最好这么做。为果实的夭折而垂落的眼泪仅让摘花之人记得就好,旁人便让他们以为花海消失的无声无息,正如同它们在一夜之间盛放一样。

你依旧保持着沉默,我知道你已习惯于孤独,但你总得为自己所希求之物发生,否则你今生所得只会唯有悔恨。比如此刻,我正带你去种植着半日花的地方,我曾有一位熟识的花匠,他在最终回归林地之前,我知晓他有一处连他的继承人都不曾知晓的花圃。若是他的继承人见到这片花海,或许他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花匠,只可惜已熟成的果实无法再回归花朵。

除非我们再将它种下,当然,如果我们都能活得足够长久,或许我的后裔在将来能够再次从他的子孙手中接过花束,黑色的根系,白色的花,如同林地般黑白斑驳的花朵,自林地走出的孩子无人能够拒绝。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得把我们自己的故事划上句号,渡鸦那家伙的故事总是离题万里,而此次又大概是我们同行的最后一段路途,而我知道你想要结局。

那就让我给你结局,你一定想问那位国王最终是否招到了旅伴,那是自然,那英勇的试炼者能够满足一切条件,那位女祭司与他的往后同样与其同行,只是她们仅仅指出方向而已,既不插手也不给予任何指点,即使那位国王有时恳求她们这么做。我不喜欢悬念,所以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她们都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意味着功业的终结,另一个则想观其成败。

你应该也想知道我们是否真的找到了那死而复生的怪物,我可以告诉你当然,如果你知晓她的身份,你就会知道无人敢拿此事玩笑。你想来也好奇那位曾经的英雄是否业已迟暮,亦或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我可以告诉你他已失去了当年的武装,一位司辰收回了她的关注,故而它们尽数失去了效力,而即使它们依旧枕戈待旦,那位老去的战士也早已有心无力。

哦,不过请不要担心,这并非以死亡收尾的故事,即使它以几乎同等的悲哀终结。国王与他的旅伴来到了那女妖的藏身之处,他们谈论起了那怪物的可怖之处,她的长发乃是群蛇,她的血液乃是剧毒,但最可怖之处在于她的目光,她所视之物均会化作石像,而后在其姐妹的狂风中磨灭。这是所有英雄都知道的事,而他们中唯一成功的那位知晓其常胜的真正秘诀。

“她那非人的身躯才是她最有力的武器,我不知道她使用了什么魔法,但所有人都告诉我,无论是那半身委曲的司辰,还是那只三人共用的眼睛,即使我将它扔到浪潮的口中,它的目光都不曾从我身上挪开。”那位国王饮下了一杯那偏远地区的小酒馆自酿的酒,那酸涩难当的味道我敢保证他哪怕去往虚界后又返回亦无法忘却,“他们都告诉我绝不能注视她。”

“你就如此顺从,而不升起半分好奇?”那旅伴心存疑问,他只是聆听叙说便已沾染上了名为探究的蛇毒,那位国王沉默了片刻并开始含糊其辞,或许他正心想,过会儿一定得支开他,免得那怪物的洞窟前又增添了一座雕琢的如此完美的偶像,又或者他忆起自己提及此事的目的本就是引他冒险,毕竟如今的他可无法确定自己依旧能够躲过那无数蛇首的追踪。

无论何种原因,他没有说,他自然也无法抗拒诱惑,因此他默许了那些注视着他的诸神与他们伸出的手,为他披上了万无一失的战甲。他的双眼被熄灭了,他每一寸脆弱的皮肤都覆盖上了狰狞但足够坚固的伤疤,他曾亲手触摸,它们层层叠叠如同锁链编织的软甲。那国王似乎饮下了太多的酒,因而他无法掩盖那些心虚的动作,他触碰着自己的皮肤,光洁无瑕。

但他知晓那些崎岖从未被磨平,这层镀膜的遮掩无法抹去已然雕琢完就的印记,它仅仅只是将其填平,自欺欺人。不过,它也并非百无一用,那位国王知道他的王后便是将他重新补全,至少外表如此的那位能工巧匠,可她或许是太过精益求精,或许是当时缺乏考虑,她已为无法直观的考察自己这柄利剑的内里是否已然腐朽而苦恼了许久,不过至少她从不懊悔。

而且,如今她已有了考察的机会,那国王知道此行全然在她的注视之下,他感到有些惶恐,因为他从未了解过自己这位炽烈却沉默的如同完全燃烧的火焰的王后,他不知道自己要做到何种程度才能算得上的过关,又或者她眼中仅有完美与废品两种等级,而容不下半分瑕疵,但想来想要展现出自己依旧锋利,再一次完成那几乎不可能的任务会至少是个加分项。

至少当时他如此认为,而他本来应当在真正面对老对手时意识到那是一个陷阱,但他在此时饮下了太多的酒,不知何时,他已经习惯了处于思维混沌之中,直到那位旅伴皱着眉头夺走了他的酒杯之前,他已使自己意识模糊。这同样也是他记不得之前打算为面前之人安排上什么角色,只随意命令他蒙上双眼,无论如何不要注视此次的目标,便拉着他前往了巢穴。

小主,

“地图上画的是巢穴。”那国王站在一座显然已经废弃的地下神龛的入口处抹了抹自己的双眼解释道,但他的视线依旧模糊,且他早在多年之前便已默许了自己的盲目,因而他选择了将错就错,再次叮嘱了自己的助手一番后便闭目继续前行,而此刻路径也在一片漆黑中变得令人熟悉起来,那便是自己曾经斩杀了那怪物的地方,国王松了口气,他没有受到迷惑。

“当年,在你完成了你的任务后,你依旧给过她哪怕一个眼神吗?”黑暗中传来了那旅伴的声音,他的语气中没有埋怨,仅有疑惑,或许他并没有自己这般坚定,那国王猜测他已为那怪物的魔力所摄,便再次提醒他闭目禁言,但随即他想到了自己从前听闻的种种传言,心觉此人已经无可救药,因而或许是出于怜悯,他不再劝说,反而不再回避的直言相告起来。

“我当然不会错过自己的猎物断气的瞬间。”那国王的本性有些残忍,那位旅伴的沉默或许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几乎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张脸,她或许因为死亡而失去了魔力。”那国王告诉自己的旅伴,他摘下了那怪物的头颅,本想与他的其他猎物一道挂在了醒目之处,但谁知那怪物的双眼仍偶然会睁开,而她仅剩的力量也足够致命,故而只能藏起。

“谁知竟让她找到了可乘之机,真是可惜。”那国王感叹道,他的耳边传来了低声的啜泣,这使他条件反射般的想要躲藏起来,但那旅伴拉住了他的手腕,而他的力气如此之大,他的手指也如同他的叹息般粗重有力,“你应当睁开眼睛看看,你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子。”那国王自然不会因为一位萍水相逢之人的建议便放弃当年的经验,但劝说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位女祭司的劝说温柔且充满怜悯,但却令人无法拒绝,而那热力逼人却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来自他的王后,对她,那国王已习惯性的服从,因而他看到了那怪物此刻的模样,一个可怜的,显然受到了相当程度伤害的年轻女人,她的手中抱着一个沉睡的孩子,看上去出生了不算太久。那会是她的孩子吗?她认为我定会斩草除根,那国王似乎知晓了她为何而哭泣。

“这是最后的碎片了,我们必须拿到钥匙,你别忘了。”那国王本能的犹豫,因为在他看来此次的猎物实在弱小无害,但那女祭司在不断催促着他,用他从未听说过的关于钥匙的事,可他却只是听到这个词便受到了鼓舞,仿佛那是他一以贯之的使命,或是坚守了终身的承诺。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国王心说,他应当感到不平或是怜悯,但他只觉心安理得。

最后一道枷锁被他的王后那并无不可的目光打碎,那国王将剑指向了那不断颤抖低泣,却将自己的孩子死死护在身下的女人,他依旧是个老道的战士,直到如何只需一剑便同时夺去二者的生命。他也的确不曾手下留情,并且此刻他终于能够吹嘘自己宝刀未老了,因为他听到了那女祭司发出了欢呼,而后他的手中多出了一物,那会是那女祭司苦心寻求之物吗?

那国王无法知晓,因为就在他转身之时,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唯余血流潺潺,而本该在他身后之人,无论是那女祭司,那旅伴,还是陪伴他多年的王后均消散于漫漫黄沙之中,如今他身侧只有那濒死的女人,那尚有呼吸却不哭闹的孩子,以及他们身下流淌的河流所勾勒出的一片小小的绿洲,而他的脚下也只在俯仰之间便盛开了一片花海。他认得那是半日花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