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惊世一剑

一切都没有,连没有本身也没有。

万物皆无,无也无。

“无无”

换言之,也即是有有。

连无也无,那不正是有么?而一切都有,连有也有,岂非也是一种无?

拒绝一切,抛却身为人的情感、抛却一切身外物,以达到“无”的境界。

而最“无”的“无”,反而是“有”。

“无无”是要万事万物如常,顺其自然。

所有的事物回归其最原初的本质,剑亦如此。

剑的最本质,在杀。

不是止戈,不是尚德,不是崇武,不是仗势欺人,不是除暴安良,不是匡扶正义,也不是彰显一个人多么富贵荣华。

无关正邪善恶。

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改变剑,或者说一切武器的本质——杀戮。

仅仅是杀。

杀的尽头是死。

月雨舟,究竟是什么?

它是完全越过人的意志而放任剑的本质的一招,所以无从破解。

它只有一招。

那一招叫作死亡。

而死亡无解。

碧青色的剑,剑身雨线般的丝丝纹路。

白忘尘看不到,但他几乎能想象这柄剑的模样。

在剑出的一刻,白忘尘已经知晓自己必然死亡的命运。

死亡的一剑挥出。

无从躲避。

因为它就是死亡本身,无法预知,因而无从抵御。

死亡即武器最原初的意义。

最朴素,也最残酷。

一个舍弃了一切的人,无法触碰到剑的最根本。

忘尘,就是遗忘、抛弃尘世的一切,以求得最极致、最无上的心法。

然而最极致、最无上的心法,却并不须斩断世俗的一切——恰恰相反,它要你投身红尘、拥抱凡俗。

白忘尘笑。

他等待着死亡。

他的确时日无多了。

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识过剑的终极,已然无憾。

那剑却悬停在白忘尘一侧。

苍鹰扑腾了几下,鸟喙一边渗出星星点点的红——并不刺眼,甚至有些浑浊粘稠。

江晚山使了个小聪明。

碧青的剑掠出一道青色的剑光,苍鹰如一块破布滚落在雪地上。

剑尖没有留下任何血渍。

一眨眼的功夫,剑已落入鞘中,像从来没有出手过一样。

“为什么?”白忘尘问。

“你还有多少日子可活?”江晚山并未回答,而是嘶哑着嗓音反问道。

“不多。”白忘尘的心沉了下来。

“那你更要好好活。”江晚山道。

“什么意思?”

“去看一看,”江晚山笑着,“去看一看你能看见的一切事物——花草、鸟兽、山水、美人……去感觉、去经历,感受天与地、煎饼和糖膏、热饭香茗、红炉沸雪、绿蚁甘泉……”

“便如你一般悟道了么?”白忘尘问。

“便舍不得死了。”江晚山大笑,“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

“去看看吧,看看人间烟火、霁月风光。”

白忘尘心中一动,一滴清泪自眼角滚下。

他仍是败了。

败得彻底。

在江晚山的认知中,生死都是顺其自然的——在你不能掌控的时候,你被生下来,在你不能掌控的时候,自然死去,才算是一个人。

他看出来,白忘尘并没有失去作为人的一切情感。

所以那死亡的一剑,最终刺向了别处。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自然就是不必刻意。人生来就是有七情六欲的,要屏蔽情感、欲望的人,是因为本身就经不住世俗的烦扰,干脆避而不见、缄口不言。然而如此便能不受感情的桎梏了么?

非也。

手中无剑,心中还是想着剑,一招一式不在手中,却在心中,浑是无用功。

手中有剑,心中无剑,那末手中有剑无剑都一样。

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

有即是无,无也是有。

无无。

白忘尘虽然败了,却并不感觉挫败,反而欣喜若狂。

他像个孩子一般在雪地上打滚,仰天痛哭着,涕泗横流,时而捶胸顿足,时而放声狂笑。

他的嘴巴大张着,风雪灌进他口腔,涌入心肺,引得他咳嗽不止。

他十五岁悟道,纵横江湖二十余年,却忘了活着是什么滋味。

活着,原来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