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得麟儿陈氏喜庆 追往事萧沈艰难(丙)

殷红雪白 沈武戈 3910 字 16天前

即位之年暮春,晋明帝即带同几名禁卫骑兵,至芜湖刺探了一番王敦军情,并得知敦已病重。明帝回都,料想王敦必不善罢甘休,便着手准备,欲先发制人,以上年王敦率军犯阙为由,西征芜湖。

王敦既病重,只能以其兄王含为元帅,而含实非将才,幸参军吴兴钱凤颇晓军事,于是庶务一委钱凤。

沈充既转吴国内史,吴郡富庶,甲于江东,沈充又为自身及其吴兴沈氏别支谋得了不少佃客,沈氏更加强盛。自钱凤处知王敦将发动二次犯阙,且此番必代晋称帝,于是他且一面自佃客中秘密招兵,部曲达二万人。

晋明帝既知王敦病重,而代统其荆州兵之王含非将才,得知大军东下,便命将出师,迎击于江上。王含一触即溃,西逃至姑孰。幸钱凤收拢残部,屯于江渚,尚可待机再战。

沈充既得钱凤信,知芜湖已发动,便率军入太湖,直趋破岗渎,扑向建康。不想此番江北诸流民帅各率军大至,尤其长广苏峻与范阳祖约,各率部曲,自东西两面夹攻沈充军。充军为苏峻军拦腰截断,遂为苏、祖二军各个击破。

沈充狼狈南走,欲归吴兴。至太湖,将登舟,却闻仇家——前吴国内史张茂妻,召集其亡夫旧部三千人,待于南岸,誓将生擒沈充脔割之,以报张茂为其袭杀之仇。沈充因此,不敢坐船南行,乃自陆路,取道湖西山微行,方将潜至吴兴,却迷失道,误入故将吴儒家。吴儒假意相藏匿,引充入夹壁中。沈充一入,吴儒便大笑道:“今日得君首级,便是三千户侯!”沈充道:“卿能活我,异日必当厚报!若不然者,放我去,仍不失旧谊。若卖我,卿异日,恐有灭门之灾!”吴儒不听,遂杀沈充,献首建康而取侯。

王敦亦死,叛军树倒猢狲散,叛乱很快敉平,钱凤、王含皆死。沈充既为叛贼,其子沈劲,本当一体同戮,赖钱凤族人钱举藏匿得免。然以刑家罪孽,沈劲后虽遇赦,终不能登仕途。大赦因新帝登基而起,沈劲虽可不再藏匿,但罪家遗孽着名乡曲,谁又会在乡举里选时推荐他呢,州郡中正亦避之唯恐不及!于是年至三十,沈劲仍未能出仕,倒是记着吴儒卖父之大仇,一日夜,率家兵突至吴家,灭了吴儒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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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兴一郡惊惧,以为沈劲继其父复反。后以并无下文,郡中乃渐渐安静,却有吴氏族人告沈劲报私仇大杀人,且所为报仇者,乃是先帝时叛贼。原来吴兴吴氏也是大族,且是名人之后,虽不知信否,但吴兴吴氏皆自称长沙文王之后。长沙文王者,汉初长沙国始封国王吴芮也。幸当时报仇之风甚烈,此前成帝之时,青年桓温报泾县令江播卖其父宣城内史桓彝之仇,杀江播三子,反受众口褒扬,以为其能报父仇,不愧为人子。沈劲虽然灭了吴儒满门,屠杀甚惨,然亦是报其父被卖,且身死吴儒之手,割去首级,使沈劲遭受父死断头之痛,不能以全尸葬父,仇怨自是大过桓彝之被卖于江播。

刚好琅琊王胡之来任吴兴太守,闻沈劲为人,知其慷慨有大度,折节读书,欲报效朝廷,洗刷前耻,便不但调停吴氏族人与沈劲仇怨,使两家嗣后不得相攻,后又在自己擢为司州刺史、平北将军时,上书请以沈劲为平北司马。司州治洛阳,于东晋乃是边州,亟需兵力补充州兵之不足,而沈劲家兵以千数,正是平北司马不二之选,于是朝廷许之。不想王胡之忽然患病,并一病不起,至死未能到洛阳赴任,沈劲也便仍未能出仕。

终于到了晋穆帝永和九年春,前燕慕容恪以步骑十万攻洛阳。河南太守、冠军将军陈佑仅两千人守城,乃紧急上书请援。

相王司马昱和中军将军殷浩一合计,便以穆帝名义下诏求贤,许以冠军长史之职,但须自募兵勇,朝廷且不给辎重粮草。沈劲家世豪富,志在洗刷前耻,遂慷慨应募。晋廷嘉其报效,加号扬武将军。沈劲本有家兵上千,遂另于吴兴招募数百人,合家兵之半得一千余人,自备资粮,便登舟向洛阳进发。

慕容恪不想东晋还有援兵到来,轻敌之下,他围城的军队,竟被沈劲击败。沈劲遂乘胜,率军进了洛阳城。

陈佑又惊又喜,他也是吴兴人,部曲大抵也皆为江东人,于是戮力同心,又坚守了半个月,然而粮草却渐渐尽了。不得已,陈佑乃与沈劲商量对策。

沈劲道:“我为洗刷亡父身为叛逆之反贼污名而来,惟死耳,断不降不走!”

陈佑叹息道:“城中余粮尚可支十日。我率我部赴许昌,粮草皆留此!世坚努力!”

沈劲拱手道:“多谢将军成全!大恩大德,仆来世粉身以报!”

陈佑当夜即率部遁走。兵力顿缺,人手不够,沈劲乃不眠不休,更加抓紧巡视城防。可怜这时他麾下,死的死伤的伤,只余五百人而已了!而洛阳城却是汉魏西晋的故都,煌煌十二门的大城,区区五百人守城,真可谓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沈劲深知不能分兵把守各城门了,就分出一百人巡逻全城,剩下四百人居中待命。只要一处城门有警,他便率那四百死士驰赴。

慕容恪爱沈劲之才,惜其志向,从此围而不攻,然城中不久,即已粮尽。沈劲不忍五百人随自己一身饿死,乃上城呼慕容恪道:“慕容玄恭,吴兴沈世坚粮尽援绝,今日献城矣!惟请慕容玄恭不戮我麾下一人!”慕容恪应允,复劝沈劲为其国效力。

沈劲道:“父以谋逆做贼死,子尚以投降敌国、事敌终乎!”乃拔剑自刎而死。

慕容恪流涕道:“前平广固,不能活辟闾蔚!今定洛阳,又使沈世坚死!慕容恪愧对四海!”

五百人见沈劲自刎而死,一齐大恸,或自刎,或投城,尽皆殒命。天下闻之,称为沈劲五百士,以为可与田横五百士古今辉映。

洛阳得而复失,只在越年不满八九月之间,桓温勃然大怒,叫嚣讨伐慕容氏。复闻朝廷已请得其少年好友殷浩出山,委以扬州刺史重任,今已于朝中用事,桓温便上奏道:“朝廷不恤荆州艰难,去岁战士浴血,乃光复旧都!彼时臣请还都,而公卿皆以为不便,遂罢。今春慕容部便攻洛阳,陈冠军众无一旅,沈扬武兵才一千,却奉命守十二城门之旧都!此真可呼天也!今洛阳复失,是谁之过欤?臣不才,不日将东下,欲问台阁,北伐究竟如何措置?若朝无措置,荆州战损疲弊,臣且请北伐兵粮。”

相王得此奏大惊,又闻桓温拜表便发,已兵发江陵,直下武昌,不日便将抵都城西门姑孰。昔日王敦犯阙逼宫之事,恐怕就要重演,相王不禁忧心如焚。

后赖吏部尚书王彪之进计,桓温亦不敢如昔日王敦般便攻石头城逼宫,得相王示弱兼以君臣大义相讥的亲笔信,乃从容自姑孰扬帆,退归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