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得麟儿陈氏喜庆 追往事萧沈艰难(丙)

殷红雪白 沈武戈 3910 字 5天前

殿上,晋元帝一人端坐在御案之后,神情恍惚,一抬眼,见太子与温峤拱手立于面前,不禁一声长叹。温峤之前进宫,元帝已戎装,此时却已换回常服,知恐大势去矣,便道:“陛下,战事如何?”

“大势去矣!戴征西、刘镇北皆已战败,尚有周仆射领禁卫迎战,亦败北!贼敦已入石头城!周札竟开门揖盗!屏障尽失,都城即将不保!”元帝叹息着,一面转向温峤道:“太真!我已命刁、刘遁去!卿速速护送太子出宫,渡江赴广陵,投郗道徽!”

刁、刘乃元帝此前倚重的南渡北人济阴刁协和彭城刘隗,即王敦扬言清君侧所指奸人,当时已双双夺路而走。刁协年老不堪骑马,复平日待家奴过苛,至江乘,不及渡江,便为从者砍下首级,送予了王敦。

刘隗出身彭城大族,家世儒学,本亦流民帅,因此得麾下相拥护,安然渡过长江,复北渡淮河,归至彭城故里。彭城已为石勒所得,刘隗乃委身石勒做了伪官。石勒欲利用其家世羁縻彭城及徐州诸郡,乃授刘隗太子太傅。

刘隗遂受征赴后赵国都襄国,后以石虎迁都,终以司空老死于邺城,其后人自此留在河北。石虎死后,河北大乱,刘隗嫡子遂率家族还归彭城。于是直到晋孝武帝时,谢玄以北府兵取得淝水大捷之后,刘隗曾孙刘该,方率部曲向北征至彭城的谢玄投诚。后谢玄因病欲南还,刘该便请随之入朝。谢玄奏上,刘该获准入朝,遂如其曾祖自北南来,渡江至建康。时晋廷主相相争,孝武帝与其弟相王司马道子为争大权,互不相让。孝武帝惟重用太原王氏外戚,与出身高门的文学侍从之臣殷仲堪等。刘该虽亦士族,究竟以流民帅远来,不得已,便在主相之争中投到了会稽王司马道子一边。孝武帝以皇后之兄王恭为青兖二州刺史,镇京口。司马道子虽以司徒带北中郎将府即北府所在南徐州刺史,但因不能离都赴京口履职,北府实际由王恭控制。谢玄南还之后,各有统属,实际其将领即徐兖青三州流民帅之北府兵残部,散落在两淮——淮南淮北各地。司马道子为与王恭争夺此辈北府旧将及其部曲,便遣刘该为徐州刺史,于是刘该又回到彭城。

不久东晋亡,刘该在南朝宋与北魏之间依违两属,时而接受北魏官职,时而又接受南方刘宋的官职。后以刘宋开国君刘裕与己同出彭城刘氏,刘该便接受了南朝北兖州刺史一职,并世袭传子。宋明帝时,南朝惨失淮北徐兖青冀四州,徐州刺史河东薛安都、冀州刺史清河崔道固、汝南太守常珍奇、兖州刺史毕众敬等皆降北魏;青州刺史吴兴沈文秀,则先降后又反魏,遭北魏名将慕容白曜强攻海滨的州城东阳,最终城陷被俘。

时刘该之子仍任南朝北兖州刺史,慕容白曜攻陷东阳城之后,横扫整个齐地,南至彭城以北。刘该此子遂以刘宋北兖州刺史被杀,其族人皆被掳为奴,其中就有刘该另一子之子——时年十四的刘芳。

刘芳被掳至魏都平城,为北魏文成帝赐予一宗王为奴。那宗王贪财,见其识文断字,便替他揽下不少寺庙抄经的生意。后来刘芳靠着抄经攒了一些钱,便不但给自己赎了身,还为他在赴平城路上结识的、当初北兖州城破时一齐遭难被掳的一名少女赎了身。他们一同被掳至平城,一同被赐予同一宗王,也算是有缘。刘芳既为她赎身,那少女自然就嫁了他为妻,只是生计无着落,佣书抄经并非常有,故难以养家。后不得已,已经生下两个孩子的小两口,便自卖寺庙为僧只户,好能耕种寺庙土地,养活一家人。

直到文成帝之子献文帝即位数年后,偶得菩萨报梦,献文帝入其自卖之寺庙烧香,刘芳正好受邀入寺为方丈写经,乃得遇贵人。献文帝年轻跳脱,在大殿烧罢香,便摆脱随从,独自到了后院方丈室外。献文帝轻轻推开门,一眼看到刘芳跪坐在佛前默写《金刚经》,神情专注。献文帝看了许久,见他一气呵成,不禁暗暗称奇。须臾方丈入室,口称陛下。刘芳已写经毕,听到方丈叫陛下,不禁一惊,抬起头来,看到一面白身长的青年鲜卑男子站在面前,方丈则恭敬地侍立在侧。刘芳立刻自蒲团上翻倒在地,俯伏拜倒,口称吾皇万岁,又道:“小民有眼不识天子!不知陛下驾到,居然安坐如常,罪该万死!”献文帝大笑,连说甚好,当即向方丈要了刘芳,携之入宫,当天便考校其学问。原来献文帝自幼读书,经史百家,诗词歌赋,无所不读,只是尚未精研,与刘芳一番考校,觉得刘芳不仅是年长自己三岁,学问更是高出自身一大截。于是献文帝问他师从何人。刘芳如实答道:“自幼家学,不曾从师。”献文帝啧啧称奇,当即命授官为着作佐郎。刘芳遂由此出仕,时年正好弱冠二十。后刘芳在献文帝朝历任着作郎、国子祭酒,到了孝文帝朝,更是仕至礼部尚书、尚书右仆射、太子少傅,名噪一时,称北方大儒。彭城刘氏,亦因刘芳而复兴于北方。而其同宗,同样出自彭城刘氏,在南方灭楚,代晋建宋的刘裕,至宋亡齐兴,刘宋宗室被萧道成屠杀殆尽,反而不及留在北方的彭城刘氏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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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王敦进了石头城,晋元帝痛感大势已去,便下旨命六军解兵,并急召太子入宫。太子受召,偕太子中庶子温峤来见。元帝恐太子受伤害,遂命温峤保其驾出奔江北投郗道徽。

郗道徽者,高平郗鉴也,乃徐兖流民帅之盟主,其时以徐兖二州刺史镇广陵。晋元帝痛感走投无路,自身虽不惧王敦逼宫,大不了死社稷,但想到太子不能死,太子若死,则大晋亡矣!于是便想到让他出奔广陵避难,而郗鉴必能保太子周全。

温峤却道:“大将军可有章奏?作何言语?”

元帝道:“并无。”

温峤沉吟道:“为今之计,当镇之以静!大将军既无奏章,我当知其意!臣请立赴石头城!”

元帝道:“卿——何意?何以此刻——尚赴石头城?”

温峤道:“昔年我奉旨衔使武昌,与大将军论及北事,相谈甚欢。大将军景仰刘司空之情,溢于言表!今其虽率大军犯阙,恐其中另有曲折!陛下若信臣,予臣犒师圣旨一通,我携赴石头城,与之一晤,便知究竟!”

元帝沉吟,以温峤任职东宫为太子中庶子,乃太子心腹之臣,王敦若见其携犒师圣旨至,必能了知至尊心意,又觉温峤甘冒大险实属难得,于是应允。温峤遂携元帝劳军圣旨,到了石头城王敦军中。

王敦见了温峤大喜,呼其表字道:“太真!太真啊太真!寡人在此间,日盼到晚,只道太真何以尚不至!”

温峤道:“逆贼沈充突至秦淮水南,扬言烧朱雀大桁!在下欲请旨与之决战,陛下却道,‘沈充跋扈,必非大将军之意!今大将军既已亲临石头,当遣卿宣旨慰劳。沈充犹大将军一犬,为主吠人耳!当请大将军命其退去。’陛下复从容道,‘沈充小丑作乱耳,大将军必是勤王之师!今大将军既已入石头城,复何忧哉!卿且饮酒,待圣旨草成。’峤本不胜酒力,陛下兴致颇高,频频举杯,在下不得已,乃陪饮至晡时。因此耽搁时辰,是以来迟!”

王敦听了温峤自编的元帝言语,半信半疑,看罢圣旨,也是温言劝慰,心中因元帝重用刘隗,用其言发僮客为兵,且排斥族弟王导而起的怒火,不禁息了大半,于是道:“陛下圣明!我即命沈充退兵。”

温峤道:“刁、刘已逃去,否则陛下当命峤缚之来见!”

王敦嘿嘿冷笑,道:“不须刁刘,有卿太原温太真,一人足矣!”

温峤大惊,不知王敦何意,乃道:“在下无罪!”

王敦哈哈大笑,道:“岂止无罪,太真有大功于天下!全陛下与我君臣者,温太真也。”

王敦说话算话,即命沈充退了兵,但却以罪为功,上书称,“沈充激于刘隗强征僮客为兵,行苛碎之政,是以举兵,其所为者清君侧、诛残贼。今残贼已北走,沈充之功也!充原任宣城内史,宣城多山而远离沈氏籍里吴兴,今特请迁充为吴国内史,以慰功臣劳苦!”元帝不敢违拗,即以沈充为吴国内史。

吴国内史吴郡张茂以沈充为叛逆反贼,不愿让位。沈充便率军袭杀张茂,夺取了吴国内史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