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生哈哈一声:“原来啊,是那些冤死的丫鬟,将状,告到了阎王爷跟前!”
“好,这坏家伙!”食客们义愤填膺,“有个傻儿子,本就是那宋老爷不修德行的报应,结果,他不反思自己,还骗了别人家的女儿去死,甚至连安家银子都要昧下!早该有人出来主持公道了!”
“阎王爷明辨是非,特旨特批,给那些冤死的丫鬟们七日机会,让她们在子夜时分,显化身影,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食客们一叠声的叫好。
杨士奇呢,默默地吃着自己的东西,听到这里已明白了,是在贬斥那殉葬之风。
他的生长过程中,生父、继父,相继因为不同原因离世,母亲虽然没有碰上这“殉葬”,却也很是受了些冷言冷语。
他是乐于见这种贬斥的。
只是故事……说得太硬了。
若能再润色雕琢,便更好了。
老书生没把那故事说完:“刚刚说到,丫鬟显化身影,导致府中鬼影幢幢,四邻争相躲避。谁知,那宋老爷,却压根没想到自己做了多少坏事,而是觉得,乃是府中阴气过剩的缘故。可他自是个色中饿鬼,舍不得自己的小夫人们,于是,便将那坏主意,打到了府中女儿身上。”
“府中女儿,还是四五岁的年纪,小小一团,平素可爱极了,宋老爷却特别指使,叫人把她的脚折了,裹小脚。却说,这裹小脚,一直以来,甚被赞美,说那才是女人风姿,却不知道啊,这声赞美底下,更有一着毒计。乃是,裹了脚,便受了骨折大伤,大家想想,便是成人,骨头折了,也残废了,何况幼儿?幼儿如此,一场高烧,便要一命呼呜。宋老爷早已看府中赔钱的女孩儿不顺眼,便想以‘裹小脚’之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弄死……”
现场突然响起一声哇哇大哭。
正是摊主的四岁女孩儿,听得害怕,哭了起来。
食客们见此情状,哪还忍得住。
心中的怒火,便像是已吹胀到最大的气球那般,骤然爆裂,纷纷叫嚷道:
“这头顶流脓脚底生疮的坏种,人家都是虎毒不食子,他倒好,家里谷满仓钱满屋,多少辈子都用不完,还要用裹小脚来害了自家的女儿!阎王爷怎么还不收了他啊?!”
“就是,就是,那些来索命的丫鬟们,赶紧的呀,你们将他索了下地府去,才是功德无量!”
正自议论纷纷间,摊子上,有个穿着绸缎,配着玉的老爷,坐不住了,冷笑一声:“你们这些泥腿子懂什么。裹小脚,哪能直接将脚给折了?这中间的门道,多了去了。”
杨士奇有点担忧。
因为他知道,这裹小脚,便和那丫鬟索命一样,都不过是杜撰之语罢了。
却不想,那老书生,不过微微一笑,便拿着把大蒲扇,慢悠悠摇晃起来。
他不说话,乃是因为,自有食客帮他说话。
食客们说:“哼,你不过一个富户罢了。这书生,可是在国子监里旁听过课的,说的故事,都是皇帝他们说的,皇帝他们,能比你不懂吗?!”
“就是,就是,你这富户,抖擞些什么?”
“看他如此着急,却是为何?该不会是他家里也有女儿,如今也在裹小脚吧?”
“你,你们——”那富户一时跳脚,可他一张口,哪抵得过众人的口舌。
更别说,这时候还有人叫到:
“我认识他,他好似也姓宋,也是个宋老爷,家中还真有个裹小脚的女儿,家就住在——”
那宋富户,一听别人叫出了自己的姓,也是急了,连忙抬手遮脸,匆匆挤出了这食摊。
于是,面对着其余食客的诘问,他第二句话都没能说出来,便抬手遮脸,匆匆离开了这个食摊。
等他一路东歪西拐,匆匆回到位于巷子深处的五进大宅院时,甫一入门,妻子才迎上来,一道刺耳的哭声,便也随之响起:
“哇——哇哇哇——”
宋富户心烦意乱。
“怎么还在哭?”
“裹小脚,哪有不哭的?”妻子倒是习以为常。
“天天哭,像什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苛责家里的女娃。”宋富户气冲冲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别裹了,给她松了!”
妻子惊道:“松了?她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反正,别让她哭了!”
这深宅大院,夫妻两吵了起来,可小女孩尖锐的哭声,到底,渐渐小了。
宋富户掩面走了,摊子里的食客们,便像是打了一场胜仗那样,彼此惺惺相惜起来,老书生放下蒲扇,给众食客团团作了个揖,重新开始说书。
后续的故事,倒无是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杨士奇将碗中的食物,仔细吃干净了,结了账,便继续向前。
从城外到城内,感觉没走两步路,却似乎处处与德安不同。
之前还自诩,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现在却明白,到底是自己浅薄了。
天下大着,天下的事情,也多着。
就好比……
刚刚拐过一条街的杨士奇,又见一块提有“惠民药局”四个字的匾额之下,挤满了人。
惠民药局,是朝廷免费为穷人施药治病的地方,是朝廷的善诊,虽说药材和大夫,并不非常好,可也是生了病的人的一线希望。
不知这南京的惠民药局,和德安的,有什么区别?
杨士奇朝那人群里走了两步,只一眼,便看出了区别。
那是贴在惠民药局旁边的一张布告。
布告上写着:
“今南京城人,及外地入南京城医者,若有意于惠民药局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均可前往惠民药局,接受考试。考试通过,成绩优异者,可评选‘戴思恭奖’,评选首位,奖银……”
杨士奇惊异。
自进了这南京城,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惊异。
他不免想:戴思恭奖……是什么?戴思恭……听上去是个人名……
不止他一人在想。
人群之中,大家都在议论:
“这戴思恭,是谁?医者还能评奖?如那科举,武举一般吗?”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戴思恭,是现今太医院太医,学究天人,乃当代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