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洛显之薨,谢道韫死!

磅礴的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天地间的一切不和谐,比如刚刚填埋的洛显之的灵柩新土,在这一场大雨之下,那些浮土全部被冲散,和那些旧土完美的融合为一体。

建业城中的洛氏府邸人去楼空,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还守在这里,人气一旦抽空,瞬间满是荒凉,就如同这里从未有过人一般。

……

洛显之薨逝,这道消息向着四面八方传去,梁国各个州郡县自然不必多说,几乎每一个刺史和郡守都送了吊唁信回来。

就连北朝听闻这道消息,也颇有人感觉悲痛,就连慕容垂也说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是欣喜还是其他情绪。

洛显之将南朝经营的如同铁桶,针插不进,水泼不透,这让慕容垂自然是很难受的,但他却并不讨厌洛显之。

因为慕容恪一直都和他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将洛氏接引到燕国来。

当然,这是因为他不知道洛显之设计了燕国皇帝和他的反目,否则他恐怕会哀叹了。

……

姑苏郡中,这种千湖之城,坐落在江左最肥沃的平原上,似乎永远都是如此娴静。

在城中城外,有无数小小的乌篷船,在河道中纵横来去,也有船夫慢悠悠的支着船桨,概因船上有士人在赏景饮酒。

一间间并不如何高大,甚至略显娟秀的屋舍列在两侧,上面充斥着青苔和水的痕迹,长年累月在水乡中浸泡,带着微微的潮湿感。

谢道韫自洛显之去世后,就一直待在姑苏城,整理着洛显之生前的那些策论以及诗词等,她纵然已经青春年华不在,但依旧温婉若水。

荷池碧波,娇花照水,莲花映人,亭台楼阁,转角处有处处青苔,谢道韫身周围着几人,皆侍立在侧,她端正坐着,手中握着毛笔,在封面上写下几个字。

《洛文成公论》!

谢道韫紧紧盯着这几个大字,仿佛突然卸去了一些力气,这世上若说谁对洛显之最了解,那定然就是她了,洛显之大多数事情都不曾瞒她,所以她现在能够写下这部书。

让世人以及往后的人,了解到洛显之为何能够取得这么大的功业,他有着堪称通天的智慧,而不仅仅是运气,也不仅仅是家世。

写完这部书,谢道韫只觉自己已经没有了站立的力气,她的心早就在洛显之去世的时候也跟着走了,从二人成婚以来,二人从未分别过如此长的时间。

她的泪水早就在得知洛显之死讯的时候哭干了,她的悲伤早就在洛显之下葬的时候干涸了。

现在留在世上的,无非就是一具躯干而已,为了完成一些事情而存在。

她将纸张拿起来,轻轻吹干那些墨迹,头也不回的缓缓说道:“你们都不曾有你们父亲以及祖父的才能,那就安心待在姑苏城。

凭借先辈的恩德,想必还是能够庇护你们一场。

这些书籍和曾经收集的那些古玩字画,都是家族最重要的财富,等到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家族中,这些东西都是珍贵的财富。

至于那些黄金美玉等等,都是些身外之物,只要能够保证家族存续,不用当守财奴,姑苏洛氏有八千户的食邑,总不至于饿到自己,善待那些为家族耕种的百姓,公正的对待那些家族的臣子。

这样家族就能够保证一直传承到一统天下的时候了。”

谢道韫说罢这些话,却猛然反应过来,这番话实在是太像洛显之会说出来的话,数十年的耳濡目染,耳鬓厮磨,已经让二人近乎化作一体。

现在就连说一些遗言都带着满满的洛显之的味道,她忍不住的回想自己年幼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她忍不住回想起来让她声名鹊起的那件事。

“大雪纷纷何所似?”

“未若柳絮因风起。”

因为这一句,她进入了吴国公洛有之的眼中。

因为这一句,她得到了一份堪称整个江左最让人艳羡的婚约。

因为这一句,她得到了一个数遍江左都找不出来第二个的丈夫。

她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呢?

她回想着,然后想到了在那场雨中,她曾经问过洛显之的那个问题,“夫君,如果重活一世,你会怎么活呢?”

洛显之并没有沉吟很久,他只是望着雨,然后紧紧握着妻子的手说道:“重活一世,我还是会娶你,会出仕,会为了大梁鞠躬尽瘁,会为了讨你欢心在那场极其少见的雪中,给你堆那个雪人,会生下几个孩子,虽然他们都不聪明。

重活一世,我还是会像现在这样。”

不是像现在这样而是希望像现在这样,洛显之这一生并没有几件后悔的事情,所以他愿意重来一次。

谢道韫想着这些,她就知道了自己的答案,洛显之这一生大概还是有些遗憾的,比如没有料到皇帝能活这么久,比如没有让大梁一统天下。

但她,谢道韫。

这一生没有任何的遗憾,从少女时期开始,一直到现在,没有任何的遗憾。

她的父亲、叔父、兄弟、丈夫为她撑起了一片清朗的天,她的天空没有过乌云密布。

她有时候午夜梦回的时候,会突然惊醒,她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但见到洛显之那张沉稳的面孔,她就静下来心。

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这是洛显之常说的一句话,他总是笑着说:“我就是个子最高的那个人,夫人只要在为夫的怀抱中,为夫就给夫人遮风挡雨。”

现在洛显之死了,没人给她遮风挡雨了。

谢道韫见到纸上的字迹已经干涸了,她轻轻笑了笑,其实她想说,她也能独自面对寒霜的。

她闭上眼。

没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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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显之者,姑苏郡人也,世居显豪,江左有书,曰《氏族志》,姑苏洛氏列江左第一,其贵可观其父拜丞相,及薨二年显之袭姑苏郡公爵,帝闻有能,诏入建业,宫中简谈,奇之,擢尚书令。

显之王佐才也,持先父之尊,其势凛凛,朝臣畏也,其行煌煌,悖逆惧也。

扼士族,开寒门,士族不忿则犬马贬之,寒门坐法则践踏其身。

及至帝沉佛法,显之谏之,帝遂改之。

明悼太子坐巫蛊,梁臣俱畏,讷讷不敢言,独显之慨然陈词,保太子不失,扶保社稷。

显之任相以来,皇帝赞其忠谨,贤臣赞其有能,百姓赞其至仁,南朝人物,俱称冠冕。

显之有机变之能,洞察人心,大业多起低微,勃然袭之,故以守身成业,生前身后,隆盛至达。——《南史·姑苏郡公世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