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姝知道闻机随她来了丹徒,闻机飞不了这百余里远,不过它总有办法藏身在车舆某处镂空的构造里,也有办法在偌大的宫廷找到栖身的檐梁,时不时就现身提醒她,它一直跟随着,瀛姝朝向闻机伸手,闻机却没有搭理她,竟又飞走了。
因此当木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时,瀛姝并不觉得十分意外。
司空月狐竟没有掌灯,摸黑走上的归梦楼,瀛姝略将风灯提高,挑衅般的去照他的神色:“你让闻机跟踪我?难道殿下现在还要说是来丹徒军营巡视的么?”
“神女灯”的用途其实并非用来照明,尤其只点了窗边的一盏,根本无法照亮灯具之外的境况,瀛姝欲窥司空月狐的神色只能借助她手里的风灯,而这盏灯不仅照着他的脸,也照着她的脸,司空月狐看见的是两张脸,铜像的和瀛姝的,两双眼睛里,似乎流露的都是奚落的意味,他突然觉得还挺有趣的。
“我之前来过瑶华宫。”答非所问。
司空月狐绕过瀛姝,站在“神女灯”前,把铜像盯着看了好一阵:“其实江颢根本不记得农家女的容貌,这些灯盏的形容是按耿王后仿照的,耿王后是江颢的嫔妃,死后才被追封为后,她死于郁症,且死前,江颢从未见她露出过笑容,耿王后心高气傲,极其篾视江颢昏庸无能,无奈当时只能委身于君王,入东吴宫仅仅半载,就因郁症而终。”
又是一个不得自由的女子。
“江颢曾因百名画工难以绘出耿王后的风采,尽数处死,后来还是他的发妻绘出了现被高阳馆珍藏的《神女图》,江颢以此图为设像造成了共九组灯具,命名为‘神女赴梦灯’,设于梦归楼,他死前念念不忘的两个女子,其实都是他求而不得的。”
司空月狐转过身来:“东吴的世族要求留下瑶华宫,其实不是为了悼念江颢,是因江颢死后,他的发妻张王后曾经迁居瑶华宫,张王后出身吴郡张,也就是现在的江东张氏,她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无奈却难以谏阻江颢的种种暴行,东吴国灭,她孀居于此,险为海寇凌辱,多得宫人宦官拼死相护幸免于劫难,待海寇之乱平定后,她上书恳求赦放宫女归家,并求得她的父兄好生安置那些宫女,宫女们十分感激她的恩德,当然,当时不少士人也对张王后的德品十分敬崇。
张王后病故于瑶华宫,那时,丹徒城池刚刚落成,江颢此人昏庸暴戾,东吴政权亡于他执政时也是气数已尽,只是现在已经鲜有人知了,当时江颢之所以得继王位,正因他娶了个出身权阀的贤妻。”
“心宿君是要将东吴国灭怪罪于张王后身上么?”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司空月狐微微一笑:“关于这段史故你并不知晓,自请来瑶华宫当然不是因为对这座行宫及其背后的史故心存好奇,你是为了追察建康宫的‘恶鬼’案而来,而且你怀疑吕安就是凶手!”
瀛姝不由退后一步,努力镇定心情。
“而且你肯定不会告诉五弟你真正的目的,你想自己追察,你知道这件事存在莫测的风险。”
“殿下怎会如此笃定?”
“不难猜到啊。”司空月狐伸手,从瀛姝手中“抢得”风灯,将把柄插入“神女灯”轻扣的指掌中,才又抬起眼睑:“掌娴遇害一案,尸身被焚,这和之前不同,凶手有意让命案在当晚就被发现,而当晚发生了什么呢?因此皇后必然有嫌疑,不过皇后当然不可能亲自行凶,吕安曾是太子兄的近侍,他具备行凶的时间和条件,且在那之后,就自请调来瑶华宫。
这件事案既然关涉到皇后和太子兄,且依你的头脑,肯定不会忽略这些疑点,但你却并没有急着追察吕安这条线索,直到等到这回稽问的时机,你肯定是担心连累五弟,虽然父皇让五弟与你同行,你也必然不会让他牵涉到这件事案中来。”
“殿下追来,是想阻止我?”
“我为何要阻止你?”
“因为你知道,如果我能证实吕安确系恶鬼,那么太子殿下至少有包庇之罪!”
“就算你查明了罪凿,也很清楚,这件案子最终也仅是将吕安这个直接行凶人处死。”
瀛姝到底还是避开了司空月狐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