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析(三十四) 尾声

我的双臂穿过了风,我的脚下流淌着歌声,风声裹挟着我终于能够听懂的鸟鸣流入了我的双耳,钻入了我骨头的每一处孔洞。我发誓我从未听过自己演奏出如此美妙的旋律,那是自然毕竟我曾是乐手,但如今我更像是一把乐器,我想我的骨头一定被那些可怖且腐蚀人心的唱词所毁,我的身体变得脆弱,却更轻巧,这也是为何我如同一片羽毛般随无沙之风飘荡。

而那些将我打造至此的长生的群鸟,他们或许是与我们的祖先同级的力量,或者更高,但说实话在我不知不觉间便被他们套上了柔软如同我所触碰过的最完美的天鹅绒的保护套时,我甚至在一瞬间怀疑他们中是否有那位被擢升到了司辰大人们某一个名字或是面相的程度。如此我倒是不用嫉妒我的琴了,从前我仰仗以及将它保管的比我的食宿更好时曾经如此。

我低下头,如今那遮蔽了我的故乡不知多久的阴影已几乎散尽,我知道骄阳大人不会再为那片破碎的玫瑰园改变自己行经的轨迹,而那似乎本不该生长的如此茂盛的那株生于意外的花朵,它的荆棘已几乎将一切吞噬,然而它那如同甜酒颜色的花瓣与绿意盎然的叶片投下了影子,我不知道是我的听觉变得更好,还是所有声音都会在我的体内回音,我听到了窸窣。

有人依旧活着,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与草木生长声并行的沉闷呼唤,以及那太过鲜艳,以至于将叶片都如同残阳映红晚霞般染上了血色的花朵,却始终难以令我相信它们的根系扎在干涸到除了风化与枯萎外无法生产出任何事物的荒漠中。我们生活的地方从来就没有弧月投下的露水为我们停留至黎明揭晓的时候,而最适合的养料,我知道那是我兄弟姐妹的残骸。

轻柔的如同摇篮曲的歌声不含近似砂铁微粒的杂音,不似蝴蝶振翅也不似虫鸣,我的双目不会为其所迷而淌下泪来,这令我感到近乎惋惜,我知道在目睹与我血脉相连之人覆灭时应当流泪以示哀婉,但鸟鸣的欢悦如同那些于我骨头的空洞中回响的风声般充斥了我的胸臆。我挪开了视线,随后便在那株栖木脚下看到了一把歪斜着靠在树根上的琴,而我恰好认得它。

它是我的琴,数十年来我对它的每一处瑕疵与磨损,包括因为制造工艺与素材的低劣而不可避免的,如同疤痕却是天生的丑陋纹理都记忆犹新,于是我仅扫了一眼便发觉出了不同之处,它多了一片花纹,看上去像是一只蝴蝶,而它翅膀上的纹理则是已经褪色的山楂树花。时隔多年,我终于首次在我的躯壳之外,如此清晰的端详着我的挚友,而它的羽翼不再振动。

它睡着了吗?亦或是就此凋零了?然而我的琴却好似被那些花瓣以及花瓣之中的旋律所撩动而兀自鸣响不止,而或许是那蝴蝶为我劈开了那层堵在我耳中的纱幔,这次我听懂了我跟着鸟鸣所歌的词,而包裹的我的柔声细语则提醒我,那本是属于猎人的秘密,他们与我们有着相似的出身,也并不比我们幸运很多,他们貌似的自由实则是来自一场场特殊的取舍。

我终于知晓了我的存在是一种特殊的平衡,至少从前如此,但这平衡万中无一,但仍有方法为自己在那骄阳大人最公正的天秤之上投下砝码的法子,只是,那砝码只能从另一个需要砝码的人,或是那两位因为最初的轻重不一而使那天秤倾斜之人身上取得。说的白一些,我们所需的祭品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或是我们的父母祖先,哦,那似乎在漫宿并不算作天孽。

是的,这不算天孽,那是我,或者说借着我的琴音将这句话种入我的兄弟姐妹们心中之人重复的最多的一句,而后我便知道为何我的那些仍留在这片土地的阴影中苟延残喘的兄弟姐妹们大多是曾被猎人们拒绝或是遣返之人了。我甚至理解了笑鸫的快乐,她真心的为此地的覆灭感到欢愉与欣喜,她的歌声是诅咒,而如今到了我耳中却仿佛天真少女最真挚的祝愿。

看着那些或许也能够算作是我们兄弟姐妹们的,被诅咒的盛开在荆棘之上的花朵逐渐吞噬了那些被取走了砝码,以至于彻底失去了重量,也失去了高度,向着下方坠落之人的残余,我看着一枚枚砝码如同落子般落下,将本偏向一方的天秤压向了另一方,而后便是循环往复,知道天秤的丝线无法承受如此重量,或是如同累卵的砝码之塔在某次彻底的失衡中轰然倒塌。

骄阳大人一定在看着它的天秤遭罪,看着砝码滚落遍地,看着那些丝线融于阴影又或者消弭于光中。我在想以他的性情,他会冷笑吗?又或者他只是注视着一切的发生,但至少我知道他定然投下了视线,因为映在那蝴蝶鳞片上的阳光变得更耀目,以至于对于已升的有些高的我来说也多少是过于刺眼,因此下意识的我便别过了眼,想起了那些猎人们讲述的传说。

在渡鸦先生的酒馆中,那些猎人总是最麻烦的客人,但他们偏偏还是常客,而且他们总是踏着逆孵之卵大人投下的余晖,先是被拉的极长且扭曲到有时会吓到我的影子,随后是扑鼻而来的血腥气与疲惫的脚步声,而我总得忍受到他们在弧月的指引下躲着黎明少女的冷冽光辉匆匆离去,谁让我们的渡鸦先生如此吝啬不愿让他们先沐浴一番,只好在甜酒足够浓郁。

小主,

但他们的故事真的很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