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的小护士不知所措了。僵立在了一边,不晓得如何是好。
小主,
日里厢,李家婶婶离开病房后,黄伯伯便似乎陷落了被遗弃于深渊里一般的落寞之中。伊晓得自家自从生了毛病以来,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心里也晓得责怪自家变得自私了,但不能自拔。
病痛让黄伯伯变得异常脆弱,毛病让黄伯伯的心越来越寻求贴牢子李家婶婶,生活越来越依赖着李家婶婶。黄伯伯几乎像离不开李家婶婶婴儿。
在病重的日子里,黄伯伯的头始终是昏晕的,黄伯伯嘴巴里永远是苦涩难忍的,伊厌食,伊不愿吃饭,甚至不愿吃任何东西,因为黄伯伯看到任何食物都想吐。医生提醒过了,黄伯伯的毛病最怕的是厌食,却乏营养,耗尽生命。
李家婶婶就成了黄伯伯生命的支撑,黄伯伯需要李家婶婶,哪怕遇到再难熬的病痛折磨,只要一看见李家婶婶的身影,只要有李家婶婶轻轻的抚摸,伊就会安心,心境就会平复,病痛的折磨也变得能够承受了,任何痛楚都会在无需言语的抚慰中,慢慢地消淡许多。厌食时,只有一听到李家婶婶讲一句:“吃饭了”,黄伯伯便奇异地精神起来,陡然抬起头看向李家婶婶,就会如同依稀记起的婴儿时分,姆妈一声“吃奶了”一般地欣然,只要李家婶婶偎在伊身边,调羹递进伊嘴巴里,就会有像婴儿时偎进了姆妈怀抱,抚摸着姆妈滚圆的乳房,吮吸着姆妈粉嫩的乳头一般的欣喜。就会安心了,就会欣慰了。嘴巴似乎也不苦了,胃口也有了,再难咽下去的东西居然也可以咽进肚皮里了。
黄伯伯早先听人家讲过,人即将离世的辰光,就会回到原点,就会回到像婴儿时的感觉,黄伯伯为此背脊也会一凉,也会想,兴许自家时日不多了,也会有说不尽的不舍。
但黄伯伯仍然欣慰于这种回归本我的沉醉,有时还会感到欣喜,哪怕即将面临的是不久人世,也不后悔……
黄伯伯从生病开始,李家婶婶寸步不离地守在黄伯伯的身边,虽然黄伯伯时时在说:“老婆,侬不要一天到夜守牢我。我蛮好。”其实,黄伯伯自家也明白此话的言不由衷。反而变本加厉地离不开李家婶婶,甚至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里能嗅到李家婶婶的气息,也能生出一丝安慰,安心,慢慢地,黄伯伯也竟然能够在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中,能嗅到李家婶婶气息,辨别出李家婶婶在不在身边,离自己有多远近。一旦嗅不到李家婶婶的气息就会发慌,就会仿徨失措。
而今天,已经一整天了,不见李家婶婶,连李家婶婶的气息也嗅不到了。看不到李家婶婶的身影,呼吸着没有李家婶婶气息的空气,伊像进入了一个虚幻的境地,自觉好像成了被遗弃的婴儿,伊觉得无望和孤独。
吃饭的时候,护士端来了午饭,黄伯伯跟护士讲要吃菜泡饭,要吃李家婶婶早上临走前烧好的菜泡饭,似乎只有菜泡饭还依稀能唤起黄伯伯的一点食欲,因为这是李家婶婶烧好的菜泡饭。而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菜泡饭依旧还放在床边柜上,护士已经热了好几次,也试着喂过好几次,都被黄伯伯强烈的呕吐吓住了。菜泡饭凉了热,热了又凉,菜泡饭都煮成稀菜粥了,还依旧在床边柜上放着,还是已经凉了……
黄伯伯想小便了,伊固执地要护士走开,否则宁愿憋死,这种固执连黄伯伯自家也觉得奇怪,但他无法改变自己,护士没有离开,伊就暗暗地憋着,小便也消失了。当护士有事走开时,黄伯伯顿时就感到憋不住了……黄伯伯记得夜壶就在病床底下地铁架上,李家婶婶每次等伊用完后,就会洗得干干净净,蹲下身体,头伸进病床底下去,平稳地放好夜壶,生怕搪瓷的夜壶会跌坏,买一只搪瓷的夜壶要不少铜钿。现在李家婶婶不在身边,要自己去取了。黄伯伯扭过身体,慢慢地弯下腰,垂下头去,探进了床底下,伊看到了铁架上放着的夜壶了,黄伯伯却觉得一阵昏晕,伊闭了闭眼,歇了一歇,缓了一下神,才又伸手去够,却还差一点,伊努力地,朝前拱了拱腰,终于垂下了大半个身体,探到床底下的深处,终于手碰到了夜壶,眼看就要拿到了……就在这时,眼睛一黑,一阵沉重的昏眩,人就扑倒在了床沿上,垂挂着了,失禁了……
等护士再来时,一看眼们前的情形,大惊失色,知道出大事了,赶紧按响了急救铃。
……
李家婶婶好悔恨呀,
李家婶婶看着黄伯伯惨白的脸,毫无生气的神情,再也忍不住无限的内疚,紧紧捏牢黄伯伯的手,喃喃地哭诉起来:“老公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都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