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轻煦收起多余的心思,被吴岁晚拉着往室内走去,还没等踏过门槛,长街的寂静就被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打碎。
“大夫……哪里有大夫?”
“敌军打到了落光镇,我方伤亡惨重,急需人手支援……”
一小队士兵策马奔腾,沿街大喊,希城老百姓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猝然折断。
落光镇距离此地不足一百五十里,这是打到了家门口,赶紧跑吧!
一浪高过一浪的骚乱中,一名身染血迹的士兵奔到春善堂门前,急切道:“两位那可是大夫?我军主将身负重伤,很多士兵危在旦夕,急需大夫医治,也需要很多止血的药材……”
吴岁晚不等他把话说完,利落回道:“我们春善堂有很多大夫,也有很多好的药材,半刻钟后就能随你出发。”
士兵大喜,假忙鞠躬:“娘子大义,我替我的兄弟们向您道谢……”
吴岁晚微一颌首,快步转回医馆内,有条不紊地吩咐道:“小凳子去备四辆马车,小学徒们穿上厚棉袄,随我去边关救治伤患。其他大夫,有愿意跟着去的,这个月的工钱,每人加一两银子。不愿意去的,就把铺子守好。”
众人四散,穿衣戴帽,装药搬箱子,难免手忙脚乱。学徒们年纪小,没经过大事,大夫们见多识广,也没上过战场。
老老少少揣着一颗慌慌急跳的小心脏,认真准备,全力以赴,百里外的一场硬仗。
当然,也有几个大夫麻溜地躲出老远,恐怕东家叫上他一起去。管谁伤不伤死不死的,他是出来做工卖手艺,赚钱养家糊口的,可不是出来卖命的,谁说啥都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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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岁晚并不在意,打开库房,打包了一些珍贵药材,希望能够多救回几条人命。
未轻煦不紧不慢,嘴角挂着一抹甜笑。给吴岁晚换上最厚实的斗篷,还偷偷地在怀里揣了一包点心。
午后的落光镇,到处是残肢断戟,肃杀之气未散,吴岁晚站在血肉模糊的人群里,心海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北金昨夜突袭,五千驻兵奋力搏杀,两千多百姓抡起菜刀镐棒抵死相抗。打到天亮,死伤大半,无一人临阵脱逃,老弱妇孺也无一人求饶投降。
只有在生死存亡之际,一个人才能迸发出最大的力量。别说自己这不行那也不行,很多人只是受点零星小擦伤,没有经过大苦大难,不清楚自己的实力。
而且,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从来不会因为卡了一个小跟头要死要活。因为走得更远,见得更多,心境就会更广阔,精神也会更强大。
到那时候,你会忍不住回头骂曾经的自己,矫情。
吴岁晚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有青壮男人的血,也有懵懂孩童的血。
她咬着牙,抽起刀,把一条断腿上紧连着的一层皮砍掉,再撒上药粉,用布条缠紧。
森森白骨,鲜红血肉,有一个小学徒跑到一旁哇哇呕吐。
吴岁晚不害怕,只是有一点心疼。小伙子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好年华,就因为一场不可预料的天灾人祸,要做一辈子残废。
“小弟弟,你是一个英雄。”
吴岁晚的手轻抚他的伤处,笑得温柔:“这条腿就是你的功绩,是你一生的荣耀。”
“姐姐……”
小伙子眼含泪花,轻声回道:“谢谢你!”
“是姐姐要谢谢你,谢谢你的勇敢,保卫了家园……”
吴岁晚性子好,不怕脏,不怕累,一边包扎伤口,一边与人闲聊。忙到太阳落山,混出了一点名气。谁有哪里不得劲儿,先喊一声吴大夫。
你看这样多好,吴岁晚不是杨家村的孤女,不是吴家的小姐,也不是沈家的媳妇。
她不必站在哪个男人身后来认识这个世界。芸芸众生,也不是通过哪一个男人或者哪一个门楣来认识吴岁晚。
她是有良田千亩的地主婆,是米行药铺的大掌柜,是春善堂的少东家,是妙手回春的吴大夫。
她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不为婆家娘家的琐事烦恼,不为男人的宠爱着急,她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别的女人聊婆婆,聊男人,聊情敌,聊孩子,为四方宅院的那一点破事儿,今天哭闹,明天算计,没有一日痛快。
吴岁晚和人聊庄稼,聊生意,聊药材,聊医术,聊战争。
她终于逃开了高墙,见到了天外的那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