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抬头看了眼天。
日头刚上。
还早啊。
正要再寒暄上两句,那婢女已经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小二连忙跟在她后面,匆匆将壁上和长案上的鎏金花灯点了起来。
本来还有些幽暗的室内立时就亮堂起来。
木架上陈列着各色珠宝玉石做成的首饰,首饰们在光下交相辉映,一眼望去,几乎要晃花人眼。
婢女却看也未看,只是将一鼓鼓囊囊的钱袋往案上一丢。
“听闻你漱玉斋有个镇斋之宝,一块来自西域的红玛瑙,鸡子大小,名为[红珠]。我要了。”
小二一愣,这上来就二话不说拿钱砸人,要他漱玉斋的镇斋之宝,可真是少见。
但此事小二做不了主,他拱拱手,言明要去楼上找掌柜的,铺内由另一小二招待。
婢女于是在楼下等。
小二上了楼,掌柜的居然已经醒了,正在屋内不知同什么人讲话,小二一眼看过去,隔着绛色纱窗,只看到来人一截袍角。
他常年跟贵人打交道,自然一眼就看出,那人身上着的是一尺素一两金的月澜纱,轻烟一样薄,罩在袍外,洁白如雪,细腻如沙,行走时会浮着隐隐流光,如月华流淌,最最名贵不过。
一般人根本穿不起,去年整个江南制造局也只织得十来匹,全部贡到宫里了。
小二心一凛,知道这不是他能看的,忙垂下头去。而屋内的掌柜听到动静已出了来,小他心掩住门,问小二:“大清早的,什么事?”
语声里还带着不悦。
“是这样的…”
小二连忙将楼下有个婢女模样的人要来买红珠的事告知于他。
掌柜的一愣。
那红珠是去年漱玉斋派去西域的车队带回来的,鸡子大小的红玛瑙,在光下剔透如红色琉璃,甫一出现,就被开出了三千两黄金的天价。
在这世道,一两黄金等于十两银,一两银能买两百斗米,一斗米能让一个三口之家吃上十天,而这一颗红珠,相当于能普通人家吃上五十几年。
去岁秦国公石泓嫁女,来问询了两趟,最后也还是放弃了。
而这颗红珠,也就搁置下了,漱玉斋也干脆留下,当了个镇斋之宝。
此时有人来买…
掌柜的精神一振,也顾不得里面那位贵人,只略略朝里拱了拱手,便提了袍摆,随着小二下去。
下去时还问:“是哪家娘子要出嫁了?”
“是个陌生面孔,倒是没见过。”
漱玉斋毕竟开在长安城最富的这条街,来来往往买首饰的贵妇、小娘子,小二没几个不认得的。
但此时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到是哪家的。
掌柜却道:“说不得是南边来的大商贾。”
他带了满脸笑到那婢女面前,拱拱手:“是这位娘子要红珠?”
婢女点点头:“是。”
又说:“还有,你这是否有用一整块翡翠雕成的头面,[群玉山头],我也要。”
掌柜一愣。
什么群玉山头。
他这没有啊?
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便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步伐稳健的男人提着袍子下来,到他耳边说了两句,掌柜面露恍然,连连点头:“有的,有的。”
“小娘子稍待。”
说着,他绕去后面,取了一大一小两个匣子出来,分别打开,推到婢女面前。
方方正正的紫檀盒里,一个用黑色软布盛着一颗鸡子大的红玛瑙。
那红玛瑙一点杂色都没有,在漱玉斋的灯下,流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光。
另一个大些的匣子里,是一整套精雕细琢的头面,金色做底,其上翡翠浓翠欲滴,乍一眼看去,层层叠叠,金珠嵌玉,颇为不凡。
婢女皱了眉:“多少银子?”
掌柜的却道:“小娘子既要了我这红珠,这翡翠头面,我便算你少些,原要两千三百两银,我便做主,抹去零头,只收你两千两。”
“加上这红珠的三千两黄金…”掌柜的一脸为难,“娘子如何结算?”
婢女一听,也不讨价还价,只从钱袋里抽出另外三张银票,又将钱袋子重推过去让掌柜清点。
钱袋里装了一打银票。
面额全是一千两,俱出自汇通银庄。
汇通银庄是整个大雍最大、也是信誉最好的银庄,许多大宗交易都习惯用汇通银庄出具的银票。
掌柜一下笑得牙不见眼,清点了两遍:“没错,没错,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二张。”
而后弯着腰送那婢女出去。
婢女小心翼翼地捧了匣子,上了候在一边的马车。
等马车一走,掌柜脸上的笑就没了。
他没好气的斥骂了句小二,便又提着袍子上了楼。
楼上的厢房内,贵人坐在隔了街的窗边,桌上一壶尚冒着烟雾的罗浮春,他手执青玉杯,静静地喝。
窗外细雪一样的光落在他的发梢,眉角,仿佛给他镀了层光。
掌柜的只看一眼,便不敢再看,整整袖子,走了过去,到得面前,喊了声:“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