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这世间的生死当真皆有定数,那么岂非人人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是那样的话,当人真的就有那么好吗?”
我口中喃喃,脑子里乱成一片,仿佛有什么深埋的东西蠢动着想要破土而出,可是终究什么都没抓住。
“若是当人并没有那么好,那么那个所谓的枉死地狱又算什么?”
我于巨大的茫然中抬起头,企图从兰公子的脸上寻到一个答案。
但兰公子只是转向窗外,平静地说道,夜深了,该睡了。
上一次见到兰公子露出这般回避的表情,还是他在庭院中听见我说,我相信公子远胜过我自己的时候。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刨根问底,终究还是逾矩了。
明明之前,我还总想着安分守己,却在不知不觉间又给公子添了额外的麻烦。
我到底还是松懈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当真像个孩子似的,在这份白白得来的善意面前失了分寸。
兰公子却没有跟我计较,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告诉我说,要想长高光吃是没用的,还要保持良好的睡眠。
“所以,早些睡吧。”
兰公子留下这句话,便转身进了里间。
而我抱着自己的被子,在黑暗中辗转许久,不知是听故事听得,还是气自己不该在公子的面前表现得那么没规矩。
那天晚上,我久违地梦见了自己从高处摔下的画面。
仍旧是永无止境的坠落。
不过这一次周遭却并非是全然的漆黑。
而是一幅幅展开了的地狱画卷。
第一层,拔舌地狱。
第二层,剪刀地狱。
第三层,铁树地狱。
第四层,孽镜地狱。
第五层,蒸笼地狱。
第六层,铜柱地狱。
第七层,刀山地狱。
第八层,冰山地狱。
第九层,油锅地狱。
第十层,牛坑地狱。
第十一层,石压地狱。
第十二层,舂臼地狱。
第十三层,血池地狱。
……
我就这样一层层地向下坠去,缓慢而轻盈,仿佛一片没有分量的叶子,一路上看见的皆是满目猩红,听见的都是刺耳嚎哭。
我想闭眼可是闭不上,我想塞住耳朵,却连自己的双手都感觉不到。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听着,将途径的惨状一一刻印进脑海之中。
终于,我好不容易停住了脚步,身子不再下坠,我来到了一个和之前的所有喧嚣痛苦都不接壤的所在。
我应该从没来到过此处,却福至心灵地感觉出,自己身处的便是地狱的第十四层,枉死地狱。
原来如此……
我后知后觉地想道,既然我会来到这个地方,那就说明,也许我一直都弄错了。
先前我并非是从高台上意外摔落,而是主动寻死的。
可是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我的心中却没有感到特别的惊讶。
——甚至我都没有感到,我的那颗心,此刻是不是还在自己的胸膛中跳动着。
我四下随意地看了看,没有看见鲜血,也没有听见惨呼,没有受刑的死者,也没有行刑的鬼怪……
这里有的只是彻底的宁静,还有黑暗,以及黑暗中那隐约浮现的门扇。
这扇门,我似乎从前在哪里见过的。
可是我想不起来,也不是很想去想。
只觉得整个人都懒洋洋地,一点不愿动弹,像是终于放下了悬在心上的一块巨石,又像是经过数不尽的漫长跋涉,到此终于筋疲力尽。
至于从何而来,要去往何处,仿佛都已经不再重要。
一切……已经真正地结束了。
不见了终点,自然也就没有了起点。
没有了必须的到达,便在一开始就不会有出发。
我在纯粹的宁静与茫然中,慢慢合上并不存在的双眼,等待着自己完全消失,归于寂静的那一刻,然而——就在下一瞬。
虚空中传来了叩叩的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