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执意坚持,方回燕也别无他法,只能放她去。
重新集蜃气,再开水月镜。
花又青缓缓吸入白玉净瓶中腥冷的蜃气,躺在床上,三师姐楚吟歌用咒法催动水月镜,方回燕点燃引路香,严肃地重申注意事项。
“幻境容易令人迷失,无法醒转,必须点燃迷榖枝做的引路香,才能让你保持清醒。”
“一根引路香能持续燃上七日。现实一日,幻境一年,你在幻境里最多只能逗留七年。”
“切记,幻境只是幻境,不会改变现实;你重新进入,傅惊尘仍旧不认识你;当然,等你离开幻境后,现在的傅惊尘也不会记得你。”
“天冷了多穿衣服,热了也别贪凉,厚衣服多穿几天总没有错。”
“头痛发烧及时就医,不要拖,少吃生冷食物,注意肠胃,晚上睡觉记得盖住肚子,别吹冷风别在深夜独自斩妖除魔别吃重口味菜肴别随便和人单挑别和陌生人说话别让师兄担心……”
花又青闭上眼睛,凝神静气,腥冷蜃气在血液中流淌,忽有从悬崖坠落之感——
下坠,下坠。
如白雪落地。
扑簌。
花又青在白雪皑皑的玄武山再度睁开眼。
重回十年前,这是傅惊尘拜师学艺的前一天。
时间珍贵,花又青不敢浪费分毫,咬破手指,以血画了个追踪符。
这种符咒对玄门中人及身有真龙之气者作用不大,寻找一个普通人却简单。
被傅惊尘拧断脖子的时刻,她成功偷到对方一根头发。
以发做引,轻松找到傅惊尘所在。
寒冬腊月的永安城,滴水成冰,城主府中丝竹轻荡,两条街外的当铺前,磕掉牙的老乞丐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花又青轻盈跃过,目露不忍,暂且驻足,为其悄然颂了超度咒,方利落地翻过矮墙。
刚刚亲手割下城主脑袋的傅惊尘,今夜就在这矮墙内破庙中。
这是傅惊尘杀手生涯的最后一条人命。
当年因一己私欲而致傅惊尘一家葬身火海的城主,绝不会想到,他精心培养的杀手中,最出色的傅惊尘,蛰伏近十年,只为取他项上人头。
一炷香前,傅惊尘一连斩杀城主身侧三名精锐,生生割断城主脖颈,自己亦被砍伤右腿。
城主的死亡瞒不过太久,等天一亮,就会被人发觉。
永安城十丈高,守卫森严,若傅惊尘腿上无伤,自然能轻松跃过。但他此刻负伤在身,行动不便。
城门已经落了锁,要等寅时才能开。
此时距离寅时还有半个时辰,傅惊尘暂时藏身破庙,正用布条缠紧受伤的右腿。
火光微跳,他露出的右腿上布满伤痕,这一刀险些砍断他腿筋,血肉翻出,隐隐可见骨,因剧烈疼痛,青筋绷紧,手上动作仍优雅,不慌不忙,一层层缠上。
花又青趴在门外,同情地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个穷鬼,连止血生肌散都买不起,只能依靠这种原始的挤压止血法。
不过这人定力是真的稳,昨天扭她脖子时,一点儿也看不出受了这么重的伤;
还有他的轻功。
花又青是修道之人的身法,修行久了,自然身轻如燕,并非习武之人所知的武功;而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傅惊尘,才是真正的好轻功,纵使跛足,在雪地上也只留下浅浅痕迹。
嗖。
一道凌厉的风直冲眉心。
花又青反应迅速,侧身避开,那枚暗器钉入她身后门板。
噼啪一声脆响,木门登时裂成两半。
花又青痛惜这破庙里唯一的好门就这么破了,又猛然察觉,那钉在木门上的,不是什么暗器,只是一截再普通不过的枯草茎。
“是哪里的朋友?”残破不全的佛祖石像前,一身白衣的傅惊尘不抬头,仔细将右腿上绷带系了个漂亮的结,问,“外面冷,何不进来坐坐。”
花又青心想你这破庙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啊。
她没有继续躲避,慢吞吞跨进朽木门槛。
傅惊尘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并无讶然,淡淡一停,问:“你是修道者?”
花又青说:“我不知道。”
傅惊尘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花又青说:“我也不知道。”
“你家在何处?”
“完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