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无知者无畏。
但这句话不准确,无知者无畏只在特定情况下生效,实际上无知者最敬畏。
君权天授是皇权存在的必要,让人相信天子生来就是统治世间的,这是一切法理的来源,没有了这个法理,一切就都不再是理所当然的。
无知者最相信这些东西,但在工业化社会中,这些东西是没有存在空间的,工业化首要做的就是扫盲,雇工是比农民更先进的阶层,工业化会破除妖怪的迷障,让鬼魂无可遁形,伪神降下神国。
当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帝制存在的基础就会消失,因为皇权本身就是和畏惧以及神圣所联系在一起的。
大唐的胜利或者灭亡,是偶然的,可以改变的,但古代专制主义帝制的消失则是必然的。
昨夜的庆功宴天子很高兴,但洛长青怎么和他说,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才完成了这件功绩。
他既挽救了大唐,也彻底将大唐推向了深渊。
但。
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爱大唐,却不能用天下人的福祉来爱大唐。
他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如何能够让大唐更长久的存在呢?
只要将天下的工厂砸碎,让所有人回去种地,然后将最尖端的科技,诸如火枪火炮,以及其他威力巨大的武器都集中在皇室手中,然后用户籍严格的将所有人都局限在村庄中,不让他们读书开智,不让他们知晓外面的世界,有化肥在他们饿不死,也就不会造反。
然后将那些掌握着武器的人,都许以世袭的好处,集合成为一个庞大的帝制利益集团,以现在的科技,完全有可能只用少数人就能镇压其他平民。
这样大唐极有可能会延续千年,甚至更长久。
但那不是他要的,天下为奴,谁若是想要那样做,他只会上前拼命。
有时候洛长青也会思考自己这么大的年纪,还能一直身体如此健康的守在这宰相的位置上,到底是为什么。
洛长青记得天子曾经有一次开玩笑,说他的眼中有火焰,正熊熊燃烧着。
就像是不甘心什么,不放心什么一样。
洛长青自忖自己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到底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如今却猛然想到,原来他真的有些不甘心。
他并非不舍得帝制,但如今代替帝制的新学,在洛长青看来,那不过是低配版的帝制,罗马所有的元老,都是大商人大地主以及军官。
在罗马他见不到人人平等,庞大的食利阶层,比大唐还要严重,他很讨厌新学,所以他不甘心让新学成为世界的主流。
于是他活着,用尽全力的打压新学地位,即便是经济基础在变化,却压着政治体制。
如果有一天有一种让他认可的理论出现,或许他也就不会如此辗转反侧了。
……
洛长青仅仅休息了一日,就再次开始处理政务,帝国再次一统后,政务激增,藩属国和行省的政务量,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幸好大多数都是自治行省,否则可真的是处理不过来,如今洛阳的官僚体系,根本就无法应对这么庞大的工作量。
按照理论来说,一个人同时对接的下属,是有极限的,设置的行省越多,当然下面的权力就越少,但同时需要处理的政务就越多。
大唐的行政区划,最低是县,这是从秦朝开始就没有再变过的。
县上面则一开始是郡,后来是州,府,但最终这些还是变成了一个更高级别的行政单位,汉朝的州,大唐的道,以及现在的行省。
如今随着世界一统,洛长青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他想要中央控制欧洲,就必须重新调整区划,将行省的数量,控制在三十个左右。
这还是因为现在的通讯,有无线电报,所以效率大大提高。
调整行政区划,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考虑的地方很多。
他斟酌了许多,首先将北大西洲行省、南大西洲行省、大洋洲行省、炎洲行省先独立出来,这四个行省属于那种地盘大,但是人口不多的。
然后就是存在了很久的蓬莱行省,洛长青将箕子半岛划给了蓬莱行省,同时将蓬莱行省的首府设置在箕子半岛上。
夷洲岛和琼州道依样画葫芦,将这些岛屿的首府放置在陆地上,划给岭南行省。
中原则划分为辽东行省。
河北行省,太行山以东,黄河以北。
河南行省,黄河以南,淮河以北。
江北行省、江南行省,以长江为界。
将各个行省按照江河山川分割开,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势。
基本上将原先行省的边界线,再次拆的七零八落,然后重新调换总督,希望能够凭借这种方式,让大唐短时间内恢复安定。
但其实这种方法到底能有多少效果,洛长青也说不好,因为现在的世界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现在治国,已经不能仅仅依靠从前的经验了,而是要自己开创新方法。
洛长青选择了倾听来自民间的声音,只有知道现在的社会需要什么,他才能更好的施政,去解决这些问题。
在洛长青所接收到的各种来自民间的反馈信息中,绝大多数他一看,就能知道要求背后所蕴含的深意。
这种深意不一定是提意见的人想到的,而是他们的举动,不由自主的就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这些来自民间的声音,大多数要求的都是改善一些不合理的地方,而这些改善的举动,从根本上来说,就是要求放权,要求将许多官府的权力关在笼子里面,不要随随便便的使用那些权力的任性。
否则农民种不好地,雇工做不了工,商人开不了店,帝国就真的要崩了。
洛长青自然不是那种只顾一家一姓的反动头子,所以他必然会顺着这种历史潮流去走。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真理,是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