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局面颇有些像是当年秦国和赵国的长平之战,但区别在于,当年秦国运粮是比赵国更加简单的,于是最后秦国可以战胜赵国。
但现在慕容垂还没有蜀中,本来在粮食上就有些难以为继,而尔朱荣的粮食则比赵国更多。
至于这些粮食怎么来的,那就很简单了,他夺取了燕国的粮仓,然后再去进攻那些郡县,愿意提供粮草的士族就留下,不愿意的那些,他就连皇帝都杀了,那么多的权贵都杀了,难道还怕这些人吗?
冀州大多数士族本就对慕容氏皇族不满,自然不会为他尽忠,于是纷纷倒戈尔朱荣,但这些人自然也不是真心实意的投靠尔朱荣,只不过是无可奈何,为了活命而已罢了,一旦有机会,他们就会让尔朱荣知道什么叫做正义之举。
尔朱荣用屠刀求得了暂时的和平,王猛等人便劝谏慕容垂,大军暂时可以不进攻,他们相信尔朱荣的统治是相当脆弱的,现在不断地进攻,反而是给了尔朱荣等人凝聚在一起的机会。
慕容垂接受了这个建议,他也需要时间去消化河东和并州大片的土地,他在等待着尔朱荣直接自爆。
……
燕国中发生的事情,传到了梁国,让整个梁国都只觉瞠目结舌,实在是完全超越了这些人的想象,甚至有种不处于一片青天之下的感觉。
梁国就好像还处于礼法时代,而北朝已经开始乱杀模式。
燕国的乱象,尤其是皇族被屠戮的事情,让萧衍只觉恐惧,他对洛显之说道:“灵秀,朕所知道的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惨剧,我大梁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吗?”
洛显之也有些恍惚,这种皇族被屠戮的事情,还要追溯到秦朝的时候了,但那是秦二世自己动的手,和外人没关系。
这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大规模的皇族被屠戮,政治的底线再一次的被破坏了。
最让洛显之觉得憋屈的是,尔朱荣他就是一个武夫,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尔朱荣他们这些只会用刀把子的人,哪里会去管你什么政治底线,他们的逻辑是,我先爽了再说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规矩的形成是一代代的,但规矩的破坏就是这些从蛮荒走出来的人,轻而易举的破坏掉。
面对萧衍的询问,洛显之在思索自己应该怎么去讲呢?
他沉吟一番后说道:“陛下,臣先不回答您这个问题,臣想要问您一个问题,那就是您知道为什么素王讲礼仪,讲仁义,讲各种真善美的东西。
但面对蛮夷的时候,却只有一个杀。
面对那些践踏周礼的,只有一个杀。
面对不懂得周礼的人,则不让他们参与一切政治活动吗?”
萧衍摇摇头,洛显之缓缓道:“因为规矩是给讲规矩的人定下来的,规矩是保护所有人的,人之所以和野兽不同,就是因为我们有规矩,这些规矩可以使律法,可以是礼法,但本质上都是一种约束我们兽性的东西。
那些不懂得诸夏文化的蛮夷,那些没有文明的蛮夷,就是和野兽一样的东西,对这些东西,如果我们讲礼仪,就是在和野兽讲道理,只会迎来死亡,那叫做迂腐。
所以素王将那些愿意接受礼法的人接纳到人的社会中来,将那些不愿意接受礼法的蛮夷,全部杀掉,就像是杀掉野兽一样。
所以素王将那些践踏周礼的全部杀掉,即便他是一个国君,但当他不遵从周礼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再是人,而是野兽。
对于那些奴隶,素王也是一样的看法,学会礼法并且认同这些规矩的人,才有翻身的机会,才有进入政治的机会。
而现在那个燕国的尔朱荣,他就是背弃了这些东西的人,如果陛下和这样的人同处于一片青天之下,那最终的结局,恐怕就不会幸运了。
毕竟有底线的人,总是难以战胜那些没有底线的人,尔朱荣就是那个没有底线的人,将他扼杀在摇篮中,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是陛下您应当做的。”
萧衍听懂了,只有让所有人都知道践踏底线的人没有好下场,才能够制止住这种歪风邪气。
如果是其他事就算了,但屠杀皇族这件事,萧衍实在是没法忍,他将自己的儿子们分封到各地,可想而知他对自己的儿子有多重视,一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或者孙子们会死在屠刀之下,他就已经有些不寒而栗。
“灵秀,你说朕该怎么去做?”
萧衍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他想要尔朱荣尽快去死,一想到这个人,他就已经有些浑身不适。
洛显之轻声道:“我大梁已经占据了青州,从青州直接北上,渡过黄河进攻冀州即可,那尔朱荣的统治脆弱无比,依靠杀戮所取得的成果,就像是在鸡蛋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鸡飞蛋打的结果。
另外则是发动整个江左的士人,对尔朱荣进行口诛笔伐,将他塑造成一个比董卓还要恶劣的形象,如果运用的好,这是比刀兵还要锐利的武器。”
……
洛显之走出殿中,在布下阶梯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梁国要派谁出征?
皇帝不出征的情况下,现在还有谁能用?
貌似只剩下谢玄,毕竟谢安已经年纪很大,只剩下等死,不可能再出征。
但谢玄能应付得了尔朱荣手下的那些人吗?
谢玄的战争经验,还是有些不足啊,尤其是南朝的战争和北朝的战争是完全不同的。
就算是再好的大势分析,如果执行战术的人,不能取得胜利,那也是一场空。
洛显之在宫中缓缓走着,他开始回想自己执政以来的所有政策,以及对天下大势的判断,和最后取得的结果。
他仔细审视了一番自己,从他开始担任尚书令开始,对于列国中的大势还没有出现过错误,的确是出现过意外,比如他第一次想要收取蜀中的时候,最后并没有达到,但那是因为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
还有一次就是慕容垂突袭魏国长安,导致魏国在极其短暂的时间之内就灭亡,这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总体的趋势并没有错。
对内他这些年的成绩同样非常显著,萧衍几乎所有的战争他能够让大军的粮草没有短缺过,现在梁国中朝廷的权力已经比他刚刚上任时,强了非常多。
梁国中的矛盾降低了很多,士族的权力得到了抑制,但并没有被打倒,寒门有了更多的上升渠道,佛门的势力被打击,已经有些隐世的作风了,伸向政治的触手几乎全部都被斩断。
在对外战争不停地情况下,还能够让国内蒸蒸日上,这已经是非常的了不得,洛显之对自己还是非常满意的。
但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有种凉飕飕的直觉,总觉得自己忽视了一些事,但他仔细盘算,大多数事情都问题不大,大部分都是因为皇帝的原因不能再推进。
比如皇族的问题,比如佛教的问题,但这些他认为不着急,改革想要一次就完全成功本来就是不可能的,改革想要一次就解决所有问题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