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低飞,风雨欲来。
正德方丈在沈清身后劝道:“殿下,看天色是要下暴雨了,还是把窗户关上吧。”
沈清伸手去接已经开始淅淅沥沥落下的雨点,面色寥寥:“大师,若本宫没有猜错的话,心素与你是旧识吧?”
正德方丈低头念了句佛号:“故人之子,多年未见。”
这并非诳语,在正德方丈还是宝善禅寺里一个不为人所熟知的解签和尚时,曾为那时还不到十岁的叶沐予,也就是未来的俪皇后、九谏的母亲算出了凤命,但那时他还有半句签语没有说出口——
“女为情痴,遇火而亡。”后来,俪皇后果然自尽于焚烧的宫殿中,或许佛门与九谏的缘,从叶沐予得到那支签时就开始了。
沈清的语气柔和了些:“大师倒不怕说实话,就不担心本宫事后算账,将你和心素都算作刺客同党吗?”
正德方丈笑了:“那老衲斗胆反问一句,殿下又为何会相信一个刺客的话呢?”
沈清严肃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意,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明明是一趟危机重重,并不讨好的差事,他最近的笑容却比前些年在宫中加起来都多:“本宫第一眼见到他时,就知道他不是疏檀,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更可疑的是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可疑。可本宫实在是太想知道好友之死的真相了,所以留他在身边,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如果要问本宫究竟是何时对他本人产生了兴趣,大概是因为那天,听到他对平阳王叔身边的那个女护卫说的话吧。”
正德方丈心中一动,在他的印象中,那日九谏说的话隐隐透着一股不详——什么旁人所羡艳的聪慧像是一把枷锁,牢牢地套在脖子上无法呼吸,然后一步步走向自己最恐惧的结局……这些话无法不让他想起那些已经消逝在时光长河中的故人,曾经的朋友、同门,甚至敌人。所谓慧极必伤,自傲自负的往往是有些小聪明的真蠢货,而他曾见过的真正称得上天纵奇才的人,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郁色——这种郁色,也同样出现在了九谏的眉宇间。
佛门有一门神通名“天眼通”,与道家的“天目”有异曲同工之处,正德方丈自认于此道有几分研究,却无法用在九谏身上——九谏被收入天境门下后,他的气运和佛门的气运就已经牢牢地连在了一起,而无论是佛家的天眼通还是道家的开天目,用在自己和自己亲近的人身上都是忌讳。
正德方丈看着沈清的背影,在心里轻叹一声——之前还能在七皇子身上看到点东西,自从九谏请求他保护沈清之后,沈清在他眼里也像罩了层白雾一般看不清楚。
“到底是亲兄弟么……”他只能这样想。修习这一类功法的人,在修行初始就要谨记一条铁律: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运”会受到他人影响。第一眼见到七皇子沈清时,正德方丈确实从他身上看到了紫色的龙气,但并不多,甚至没有自己的老朋友独孤看好的那个姓姜的小姑娘身上多。而据独孤所说,那个小姑娘刚到龙台观时头上有非常浓郁的死气,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的“运”简直可以说是天翻地覆,没有为什么,正德方丈直觉她的改变与九谏有关。那么受到九谏关注的沈清……他的“运”又会有怎样的改变呢?
“我很羡慕他们。”这是沈清第一次在正德方丈面前用“我”而不是“本宫”:“无论是魔教少主,还是高璃,他们虽也各有苦楚,但父母亲人对他们的拳拳爱护之心却无从掩饰,可笑本宫身为天家皇子,得到过温情竟不敌他二人半分。”
正德方丈听得微微皱眉,当今皇帝对九谏之外的皇子态度一向淡淡他是了解的,可温贵妃……温贵妃不是七皇子的亲生母亲吗?听七皇子的意思,似乎对她颇有不满?
“那样的爱护之心,是本宫从小就向往的。”沈清今日似乎谈性大发,将正德方丈当成了自己的树洞:“大师可知本宫最羡慕哪一位王兄?”
正德方丈摇头:“老衲猜不出来。”
沈清扭头看他:“大师不是猜不出来,是不敢猜。不过没关系,我最羡慕的并不是你们想的那个人。”
“从小到大,似乎本宫身边的所有人都认为皇子中只有六哥是值得被嫉妒的,父皇对他和俪皇后明晃晃的偏爱天下皆知,好像只要有他在,我们其他所有兄弟都成了摆设,可那份宠爱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呢?”
后面的评价沈清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说来大师可能不信,其实本宫最羡慕的是已故的三哥。”
“三哥出生时,先皇后郭氏还不曾被废,她屡屡残害后宫妃嫔,致使那几年皇嗣稀少,更难有长成的,但郭氏背后氏族庞大,父皇亦不能轻举妄动,洛妃难产而亡后,父皇将三哥送到了洛相府中,一直养到六岁才回宫。”
沈清撑着脑袋,轻声说道:“我们都不是父皇喜爱的儿子,但洛相夫妻将三哥视为亲子,母妃待我却还不如她的贴身侍女上心。本宫虽不喜三哥气焰嚣张,却实打实的羡慕他在宫外长大的那几年。如果我是三哥,我宁愿去当洛相的儿子。”
正德方丈听着沈清的描述,突然想到了那晚九谏的话——“……看到老七之后,我反而犹豫了……对他使用他心通的那一瞬间,我感受到的是寂寞和痛苦,他这几年过的也并不如意……”
“我选择相信莫心素,一是因为那日他劝慰高璃的话绝非心怀鬼胎之人能说出来的,二是因为……在他身边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好像似曾相识。”
“疏檀死后,本宫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