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姨娘弹的时候,江若弗觉得让人说不出的心上难受。
摧枯拉朽令人心肺皆灰飞烟灭。
甚至会觉得这曲子难听磨人耳朵。
后来再听,她似乎慢慢能听懂这首曲子的意思了,虽然曲子没有填词,没有那些哀哀怨怨的乐府一般的凄切词文,却更让人揪心。
她听着这曲子,仿佛能看见那个已大统周遭方国的帝王在圣坛下跪地唔噜高呼,彩旗在迎风飘摇,巫铃阵阵作响,两旁有奴隶正拿着挂着符文的木棍在笃地,而大巫清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点在商王武丁额上,武丁穿着祭祀的衣裳,将自己的妻子嫁给先王,郑重而痛彻心扉。
所有人用商语高呼司母,让她快快魂来,快快入阵。
引她绕上巫铃,纹进符咒,和贤王的图腾放在一起,腾地烧起来,随风而高去。
武丁要她快快魂来,再见一面,嫁给别人,死后安宁。
听见众人的呜咽和高呼,在喧闹盛大中嫁给贤王。
这首曲子,是江若弗听过最痛苦,也是最快乐的曲子。
武丁痛苦妇好离去。
轻松于她往后有人照顾。
只可惜,曲子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早就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失传,再觅不到踪迹。
也不知后面的是喜是忧,是悲是惧。
温孤良有些忐忑,入手去拨响了琴弦。
压抑沉重的琴声在一室之内响起来,有些生涩,却并未错漏。
之前关于这首曲子的想象和记忆又扑面而来。
江若弗听得面色沉重,揪心不已。
温孤良弹了几句便停下,琴声戛然而止,江若弗突然被拉出了沉浸着的世界。
她抬起眸看温孤良,温孤良不安道,
“大哥,我可有弹错?”
江若弗缓缓道,
“弹得很好。”
“只是你认为这曲中该是什么情绪?”
温孤良想了一会儿,试探道,
“悲?”
江若弗追问,
“什么悲?”
温孤良的手放在琴上,思索良久,
“司母辛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王所以悲?”
江若弗起身走到温孤良身畔,拿着他的琴谱,抬手将他之前弹和的部分弹了一遍。
江若弗十指在琴弦上拨动,抹剔流畅,左手上下,进退自如。
温孤良看着江若弗的手在琴上飞舞,如同见白云飞鹤穿梭松林间。
随着一声虚罨,江若弗的大拇指骤然单扣在琴弦上,指节扣在木琴上的一声脆响骤然让人清醒。
温孤良从曲中清醒过来,仍难以遣怀。
那琴曲声声哀厉,仿佛是头狼在山崖上嘶吼,在追逐着些什么,召唤着什么。
江若弗抬眸看温孤良,
“你如今觉得这是一种什么悲?”
余音似仍绕梁,震鸣仍在耳边。
那琴声竟如哀呼哭嚎一般,在刺痛人的耳膜。
哪怕是在学堂里,先生都没能弹出这种感觉来。
明明是一样的琴曲,可是大哥指下涌动出来的却是一副画面。
他听见沉重的琴音中,偶尔有几声脆响,像是清铃一样悦耳,但却极有规律,是隔相应时长的哀嚎便会有的。
学堂先生在弹奏的时候并没有强调这一点清脆的铃音,而是随手拨之,与其他琴音违和地融在一起。
先生将那琴音拨得极轻,生怕会违和,不能融入这悲怆的琴声中组出一股悲凉感。
而大哥却不,他偏偏突出了这一点违和的高声,铮然一声如铃响。
在如哀嚎的乐声中愈发惊心突兀,却恰恰组出了一组画面,像是能看见跪地哭嚎的众人之中,有人站着拿着古铃在摇响,且每过一阵就揺一下,使得画面不仅仅是笼统的悲怆。
而是能让人仿佛能具象地感觉到这是一场祭祀,国师摇铃,奴隶哭嚎,在召唤些什么。
那铃摇响清脆,却十分严肃。
江若弗依旧抬眸,
“可有定论?”
温孤良心空荡起来,
“是…王后故去,神灵召唤的祭祀。”
“这曲子不是在说妇好,而是在说商王。”
温孤良不确定道,
“这其中的悲,是商王的悲。”
温孤良说完仍忐忑,直到看见江若弗欣慰地一笑方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