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三个月为期限。”朱翊钧算是答应了下来。
“陛下圣明。”张居正长揖。
张居正对内清党是不留任何情面的,可以贪腐,但不能欺上瞒下,高启愚是一个、前四川巡抚罗瑶是一个,现在申时行也是一个,这也是他和高拱的不同,高拱能在天下大计的时候,明目张胆的包庇晋人,但张居正从不会包庇他的门下。
但,同样,在他门下受到了无由来的攻讦时,他也会拼尽全力的保下门下众人。
朱翊钧笑着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大明工匠,是真的厉害,飞云号那螺旋桨,居然有用了。”
朱翊钧以为,怎么也要五年十年的时间去改进,没成想,这次海测,那螺旋桨,居然能用了,当然也只是能用,蒸汽机的研发进度,拖后腿了,现在比松江舰船设计院螺旋桨的研发进度慢了。
“万阁老告诉朕,永乐年间,有一口大钟,九万两千斤,一次浇筑而成,上面有22.2万字,字迹清晰无比,是浇筑而成,不是刻上去的,朕亲自去看了,是真的厉害,正衙钟鼓楼上的钟,铸造难度还是不如永乐大钟。”朱翊钧说起了大明工匠们的巧夺天工。
那口钟,大约是6.9个如意金箍棒的重量,关键是上面那22.2万个字,字迹十分清晰,不是雕刻,而是铸造而成,朱翊钧看完,也只能说句牛皮。
“工匠们要考虑的事情很多,毕竟全家老小的命都在那口钟上,没铸好,那就是天大的罪责了。”张居正也见过那口钟,也觉得神奇,工匠们不得不为家人们考虑,毕竟是九族之间的羁绊。
“工匠们巧夺天工的技艺,也是万历维新的内力之一。”朱翊钧再次肯定了工匠们的地位、实力和贡献。
万历维新的内力,有京营锐卒、水师强兵、规模优势下的白银流入、商品优势,还有工匠们的巧夺天工。
铸造,尤其是大型器械铸造,铜水、铁水的冷却速度不同,会造成断口、开裂等等问题,而大明工匠们采用的方法是内模加热,防止铜水冷却不同步,这种技术现在被用于铸炮,这还是技术层面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九万六千斤的东西,能一次做成,属实是当下世界大型器械铸造的天花板了。
朱翊钧亲自看到那口钟的时候,也是感慨万千。
张居正和陛下又聊了两句,才俯首离开。
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取密匣来。”
写好了密诏的朱翊钧,封好了火漆,对着赵梦祐说道:“朕给长崎总督府写了封密诏,让他们仔细筛查到长崎总督府的人,抓到师爷董炜后,让海防巡检就地审问,申时行若有问题,董炜就地格杀,推给倭人袭扰。”
“啊?”赵梦祐眨了眨眼,这刚和张居正谈好的条件,怎么这命令和谈好的完全不同?
“若是申时行没问题,就妥善押解入京。”朱翊钧将密诏放进了密匣之中,平静的说道。
“那要是长崎总督府抓不到呢?”赵梦祐面色凝重的问道。
冯保拿过了密匣,在密匣上下印,交给陛下检查之后,交给了赵梦祐送长崎。
“一定会抓到。”朱翊钧看了看密匣说道。
“臣遵旨。”赵梦祐俯首领命,他倒是全程听了,但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完全不知道陛下为何如此决定,但命令他听懂了,无论如何,申时行不能有问题。
哪怕是申时行把这个董炜给做掉了,那长崎总督府也会制造一个董炜出来。
“先生,有先生的顾虑,朕有朕的打算。”朱翊钧看着冯保、张宏、赵梦祐,十分平静的说道:“先生要考虑的是保证送到朕面前的人,是可用之人,而朕第一要考虑的是,保下先生的身后名,保下先生的新政成果。”
“这才是朕必须要做的事儿,这也是先生百年之后,必然会经历的动荡和风波,朕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多的人支持,把新政的成果保留下来。”
“朕不在乎申时行是不是品行恶劣,是不是蠢笨,只要他是先生的弟子就够了,他不能干,朕可以自己来。”
“朕觉得,朕说的很明白。”
朱翊钧之前没有怀疑端水大师是坏人,但现在,张居正提醒,那的确有这种可能性,但朱翊钧在意识到可能有问题的前提下,依旧选择保下了申时行,因为需要合力来阻止反攻倒算。
申时行的品行操守、能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的名字,他代表的意义,申时行真的不行,朱翊钧也可以自己上,大不了就是太祖高皇帝的祖宗成法,一元专制。
朱翊钧更加明确的说道:“而且申时行也挺能干的,游龙号、飞云号、造船厂、白银流入、江南奴仆操戈索契的时候,申时行快速的反应,没有让矛盾进一步的激化,没有让民乱酿造出更恶劣的后果,这都是申时行做的,不能因为有可能,凭白制造莫须有。”
“在没有明确证据证明之前,他还是一名功臣。”
朱翊钧必须要解释清楚,他为何这样做,至少要说服身边这几个人,办事的人稀里糊涂,那办什么事也是稀里糊涂。
“陛下圣明!”冯保觉得陛下做的对,张居正人越老,活的反而像海瑞了,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在贱儒当道的当下,能办实事的循吏,就那么点儿,贪点就贪点了呗。
清流要用,浊流就不用了吗?黄河水就不灌溉了吗?能浇地的水都是好水,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官员,都是好官。
“当然,朕也希望他没问题。”朱翊钧还是带着一些担忧,申时行贪点不怕,银子多少在这件事里,根本不重要,他真的借着董炜出清旧账,这是欺上瞒下,这是无法容忍的。
这也是张居正为什么说,有负圣恩,皇帝信任,委派了如此重要的职位,申时行却辜负了这份信任。
朱翊钧本以为要拖拖拉拉很久,结果他连十天时间都没等到,二月十五日,首里侯陈璘送来了密疏,这个董炜,在琉球首里府被抓了。
董炜在松江府有影响力,逃过市舶司的监察,但是他的影响力局限在松江府内,从松江府出逃,就三条路,一是南下月港、广州府、岘港;二是南下月港、澎湖巡检司到吕宋;或者出海到琉球这个万国海梁,再做打算。
董炜刚到琉球首里府就被当成间谍给摁住了,主要是路引有问题,直到骆秉良缉拿董炜的海捕告示,下到了琉球,琉球首里府才知道,原来抓了条大鱼!当然很快琉球首里府知府,也是烫手的山芋,赶紧交给了海防巡检。
根据初步审查,案犯可以送入京师,不用中途落水。
骆秉良也就是不知道张居正的怀疑,要是知道多少也会吐槽两句张居正的无情,申时行没问题,骆秉良这么判断的一句,不是个人品行,而是没时间。
申时行真的挺忙的,他既要松江府快速发展,又要生产关系切实改变,还要松江府不被白银流入弄的礼崩乐坏,既要又要还要,忙的申时行脚打后脑勺。
万历维新的滚滚浪潮,站在风口浪尖上,是无限的风光,也是无限的风险,更是无限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