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说完这番话后,自觉心头那股方才被他压下的翻涌再次起了波澜,而说话时的语调之中,他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带着一股奇异的颤音。
而坐在他对侧的帝王听闻此言却并未露出半分的不满或是恼怒,反倒是眉头一挑饶有兴致的将脑袋朝前凑了凑,然后那位帝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言道:“圣僧在想什么,朕只是说将女儿交给圣僧照顾,修行佛法而已。”
和尚的身子一震,他抬起头看向那帝王,而第一眼便对上了对方充满戏谑味道的目光。换作旁人可能这时便要恼羞成怒,但和尚却没有,他知道一切相皆有心生,是他的心乱了,所以神才会乱,所以才会着了眼前这位男人的道。
明白了这个道理的和尚很快便恢复了过来,他的脸色平静,在那时终于有了与那帝王对视的勇气,他言道:“是贫僧着相了,但公主殿下毕竟是千金之躯,我那龙隐寺位处偏僻,又是苦修之所,公主去了想必也不会喜欢,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吧。”
一直盯着和尚的帝王在那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转头看向夜色笼罩的窗外,忽的叹了口气:“圣僧误会了,我是在求你,不是在命令你。”
这话大大出乎了和尚的预料,他不仅皱起了眉头,困惑道:“陛下何处此言?”
那位帝王眸中的目光在那一刻忽的暗淡了几分,他本就不再年轻的脸庞也在那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低头言道:“圣僧说我大楚受的是天灾而非人祸,天灾终有尽时,我大楚也终有迎来盛世的一天,圣僧说得很好,也很有道理,但很遗憾的是,圣僧说错了。”
“从朕的父皇开始,大楚的气运便一天弱过一天,父皇励精图治,想要改变这境遇,可龙气散去的速度却始终不曾更改。而当朕登基继位以后,更是小心翼翼,每日都勤勤恳恳,可无论我怎么做,天灾依旧不断,这大楚的气运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圣僧曾演,天子失德,故气运离散,故有德者出世,重掌天下,但事实上却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要亡楚,即使两百年前先辈机关算尽,续来的气运依旧抵不过这天数。”
年轻的和尚平生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说法,他没有过多的怀疑,因为他知道眼前的男人一定是这世上最希望大楚可以千秋万世之人,他没有理由骗他。但对于他的话,他依然保留着自己的疑问。不过说不出是出于怎样的考量,他最后还是应下了眼前这位帝王的请求——作为父亲的请求。
......
和尚满怀心事的回到了龙隐寺,同行的少女却是满脸的娇羞与期待。
在龙隐寺的日子,少女总是打着这样或者那样的幌子与和尚接近,和尚虽然极力与之保持着距离,但女孩却像是根本察觉不到和尚的拒绝一般,依旧每日都来叨扰。
时间久了,和尚也习惯了女孩的做法。
那样又是数个春秋,就在和尚与女孩都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时候,万镇帝驾崩的消息却忽的被使臣快马加鞭的送到了龙隐寺,那一天女孩又一次哭得梨花带雨,她只能匆匆与和尚告别,踏上了接她的马车,赶回长安。
第二日起来,没有了女孩的打扰的和尚反倒无法如往日一般清修打坐,他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
于是他登上了龙隐山的山巅,眺目看向南方。
他看见一道垂垂老矣的苍龙在云层中翻腾哀嚎,无数龙气飞速从它的周身散去,涌向天地各处。
那是大楚的国运,将死的国运。
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万镇帝虽然为政勤勉,但毕竟少了几分灵气,守成有余,开元却少了些本事。但继位的方铭却不同,那孩子,和尚见过、教过...
他理应能有能力继承这大楚天下,也有能力带着大楚天下走向昌盛...
那为什么那天穹上的龙相会依然不停的散去呢?
和尚想着那一日,万镇帝与他说过的话,眉头越皱越深,而一个念头也在那时在他的心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