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境遇“尚可”的良籍

谁知高氏竟道:“我这回来汉中,途中虽然经过了孔雀岭,当然也知道孔雀岭上有座孔雀台,却不知道孔雀台是何时建筑,更不知道是何人建筑了,孔雀岭下只有一座小村镇,村镇里的人都是大字不识的农户,竟然还出过大济朝的名臣么?那我可真要登上孔雀台去看看了,想必主使也很有兴致登岭,听一听副使详说这段典故的。”

于是这日正午抵达武陵关后,略作休息,一行人就真的开始登岭。

天下太平时,武陵关并不必驻重兵防守,但现在却是乱争之世,孔雀岭下的村郭除了世代居住在此依靠耕种为生的农户外,又驻扎了不少的兵丁,于是才发展成为村镇,说来村民们其实也是遗民,不过这个小村郭并没有良田沃土,羌部那些贵族对这样的荒山僻野毫无兴趣,村民们侥幸保住了自己的田宅,只是嘛,比起天下太平的光景来,如今可称不上安居乐业。

他们收成粮食蔬果,一大半都要供给驻兵充作军粮,青壮男丁还要负责伐木筑营,妇人们得为驻兵烹饪一日三餐,浣洗衣物,年轻媳妇和女儿家更是提心吊胆,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应当不少发生惨遭兵丁凌辱之事。

瀛姝发现他们今晚会宿留的驿站里,负责清理扫洒的年轻妇人却极为貌美,言行还甚泼辣,敢将那些探头探脑的驻兵一番责斥。

从孔雀台上回到驿站时,瀛姝就专喊了妇人来叙话,高氏就在一旁听着。

“娘子是受雇于驿站的佣户么?”

“贵人真是好眼力,武陵关的佣户多的是,却只有民妇能拿到雇钱,不是民妇有多能耐,靠的是外子,民妇的婆母是羌人,外子也是半个羌人,他现下被征为兵丁,民妇才被正经雇到了驿站里,不仅免了军税,月月还能得几斗米,一匹帛。”

“这样说来,你也算羌籍?”

“是的呢,民妇的爹娘死得早,其实也多靠翁父、婆母养活,当年翁父去山里伐木,遇见婆母,婆母是随她的寡母,想去蜀州投靠经商的舅舅的,谁知道半途中,寡母就病故了,翁父助着婆母葬了婆母的寡母,想着好人做到底,干脆送婆母去蜀州投亲,谁知道到了蜀州,才知道婆母的舅舅蚀了本,把宅子都贱卖给了他人,不知去向了,婆母无依无靠,翁父只好将她带回来,两人就成了亲,过起日子来。

这么些年了,婆母都忘了自己是羌人,习惯了在雀台村的日子,跟邻里乡亲都处得融洽,要不是后来,这么多兵丁驻在武陵关,闹得雀台村鸡飞狗跳,我险被凌辱,婆母都不想承认她羌人。”

高氏故作惊讶:“这里的百姓可都是良籍,怎么会发生良籍女子被兵丁凌辱的事?”

“民妇可不知良籍会受律法保护,只知道羌籍才会受到优待。”

瀛姝歪着头,看向高氏:“女君今日对大济名臣卓公济的事迹极感兴趣,我突然想起来,还漏说了一件,大济世宗时,远征匈奴,将匈奴逐出漠北,而在大败匈奴的一场战役中,甚至还虏获了匈奴的三个王子,当时有不少臣公,都建议处死匈奴王子,将之枭首,只有卓公济不赞同,说我华夏乃礼仪之邦,不应辱杀战俘,世宗采纳了卓公济的建议,这三个王子中,有两人后来成为大济的普通良民,得赐田宅,安居乐业,最小的王子天资聪颖,世宗竟然允其与大济皇子一同听学经讲,后来这位王子,成为了世宗帝的托孤之臣,忠心辅佐幼帝,直至临朝执政,成就了一段君臣间的佳话美谈。”

瀛姝是用济世宗大度宽恕匈奴王子的史故举例,与羌部没有直接关系,可高氏出身于北赵贵族,她是匈奴人的后裔。

点到即止。

无论是匈奴,还是羌部,贵族出身的女子其实多有涉政的权力,如北赵的皇后,偶尔甚至还能参与朝争殿义,可高氏毕竟不是羌部的贵族,她虽然嫁给了北汉的高官,姜泰当然不可能许她涉政,瀛姝哪怕是打算提出北汉君王应当善待西豫遗民的主张,没必要行跟高氏辩争,浪费一番唇舌。

她又笑着问那妇人:“武陵关的民户,唯有你家受到殊待,从前的邻里可曾因此妒恨你们?”

“他们都极羡慕民妇一家,是不曾心怀妒恨的,彼此都知根知底,晓得民妇的阿家和丈夫都是好人,至今也不将民妇的阿家视为外族,倒是民妇一家人,心里不安得很,因为虽然入了羌籍,可毕竟人微言轻,帮不到邻里丝毫,民妇只望着,殿君和两位殿下以及副使,知晓了遗民的苦处……几位贵人既是为了两国建交出使北汉,能够说服汉主,莫再纵容羌人欺压遗民百姓。”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是九五之尊用来教化子民的义理,可当年关中秦川归于大豫治下时,多少百姓食不能饱腹,衣不能御寒,安居乐业的生活都要跪祈上苍垂怜,西豫的君臣不能保护这些百姓,失去半壁江山之后,亡国的祸殃,却直接降临于百姓头上,由这些百姓直接蒙受苦难。

诸如贺遨,诸如张九同,诸如郑备这样的贵族重臣,他们照样裘马声色,聚敛无厌,他们的眼里从来没有民生疾苦,这些遗民,久盼不到赈救,该有多么绝望。

晚餐,瀛姝毫无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