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晋要比郑备高明,但也比郑备无情,但如果一定要在两人间分出好歹来,瀛姝还是认可谢晋的品行。
谢晋和郑备的相同点,其实都不以亲生女儿的祸福为念,他们眼中永远只有家族利益为重,但他们有区别,区别在于谢晋为了家族利益能将他自己献供,郑备却不行,郑备把他自己和家族利益归为一体了。
瀛姝执政时,谢晋早已断绝了为天子外戚的念头,不过他当时逼着瀛姝起誓,待君主成年,必交政权,可郑备心心念念在于要让长平郑的女儿成为未来的皇后,为此他甚至说过“太后之令臣等永尊”的大谎话,郑备永远不死离间瀛姝和范阳卢的关系,想借瀛姝之手先除范阳卢,而谢晋临死之前,遗谏上书,仍然提醒瀛姝莫忘法统。
法统真的如此重要吗?
瀛姝产生过这样的疑问。
但陈郡谢的士官众口一辞,告诉她——谢氏可要灭族,然必灭于大豫易主之后!!!
这是大逆不道之言,但瀛姝当时并没有火冒三丈,她当时想的是谢晋到底是忠是奸?若为忠,何故涉入储争,若为奸,又为何豁出家族的存亡,逼迫她务必交政于天子。
没有答案。
不过她尊重谢晋,虽然怀着复杂的心情。
真正根基深厚的门阀,家族本生就倾重解读至少一门经史,陈郡谢便将《易》参详得极为透彻,当然这并不代表着谢氏的子弟擅长占卜算卦,他们对《易》的研修倾重于运用要义解读史实,以天地之学天人合一的理念,剖析预测事态的发展,瀛姝知道当她家祖父年轻时,就常向谢晋请教《易》学的精遂,而瀛姝入宫后,也通过谢夫人的不少藏书,加深了对《易》学的了解,而谢夫人的藏书中,竟有几卷为谢晋亲笔批注的释义,瀛姝反复细致的读阅,多少对谢晋的心思增加了几分了解。
司空皇族的历代先君,恐怕无一受到陈郡谢的真心信服。
虽然历朝历代的君主都自榜君权神授,使神权、君权合一,而儒学也确立了忠君的理念,可就连受到不受儒士所尊崇的大儒,也曾提出过“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的思想,更别说就谢晋所尊崇的学说,他坚信的是“天”乃自然规律,并不是由鬼神操控运数,如大济的衰亡,谢晋认为乃是“君有大过反复不听善谏”,以至于宦官、外戚弄权,导致了军阀拥兵为乱,致使天下步入大争的乱世。
而司空皇族取代夏侯政权,这是运用奸诈诡计的犴逆最终击败了枭雄的庸常后代,时势成就了司空氏的霸图,可司空皇族在夺得江山后,数代帝王也都是庸常无能之辈。
大豫根本不能称为治世,因此谢晋其实并不认为当朝天子司空通当真能够力挽狂澜,收拾这片其实已经多年战乱残颓的江山。
无疑,谢晋颇为自负,至少在此时,他没有堪破门阀政治的弊患,若要保住华夏之治不亡于蛮夷六部的铁骑,只有竭力巩固皇权一条独迳。
闲居家中的谢晋,着白裘青衣,带乌帢,坐于茶斋,见长子引访客入室,起身相迎,他已为曾祖父,又久居权位,却还维持着清朗的风度,抚须时,目光似无意间晃过紧随着王斓身后跽坐的小女子,笑意才在眉弓处略有了阻滞。
他能猜中王斓的来意,可他没想到王斓会让瀛姝同行。
“陛下令五娘来,也是因为五娘当日目睹了子姜事案的始末,甚至还在昭阳殿中侍奉了夫人数日,很多详情,她都能说清透。”王斓先不说自己的来意,只说明瀛姝此行是奉陛下旨意,而后就悠悠然品着谢晋私藏的好茶,转脸去看斋室外的木廊上,一心一意守着茶炉的僮子,那是谢晋的曾孙儿,年纪小小,但已经显出了几分清朗的风态。
“陛下情知郡公会心忧夫人的安康,特地使姝来拜望,陛下说了,纵管是近日风波迭生,荀女君入见昭阳殿也是不妨碍的。”瀛姝略垂眸,语音也因此低平。
“这样说,夫人尚还安康了?”谢晋眉弓又缓和了,可笑意终是不知消散去了何处。
他根本无意再问子姜事件的详实,是因情知瀛姝根本不可能以详实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