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伯,难道说天下臣民及士人,但凡心存抱负者都想要谋逆不成?”瀛姝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像我家祖父,他老人家的抱负就是辅佐一代贤主,矗乱世而不败,怎么女子就不能有这样的抱负呢?不然我与阿伯作赌,要是阿伯真封女君为大司礼,允她商议政事,女君肯定不会再提什么母仪天下的话。”
“国家大事怎能儿戏?”司空通轻哼一声,思量一阵,不由连连摇头:“我不是小看你们女儿家,要说来,论才干论胆识,你小姑母就比我强许多,但自古以来,哪朝哪代都没有直接授女子官职之事,的确有女子商议,甚至决策过政事,但均为太后、皇后的身份,是以辅政的名义。
瑶池女君身份本就特殊,她是神宗后裔,大豫可以尊奉她,一直待她以礼遇,可如果托以实权,这样的举措太冒失了。”
瀛姝其实也没有想过自己的建议会被采纳,她甚至都拿不准瑶池女君是否真的如她所想,格局并不在小小的内廷之间,当年,瑶池女君绝食,固然是埋怨司空北辰言而无信,心中存着怨愤之情,因此对瀛姝这说客也是不理不踩,求死的意志极其坚定。
如郑莲子之辈,虽是奉了司空北辰的旨意去神元殿“侍疾”,却都大声地讥嘲女君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真是生怕瑶池女君改变了寻死的想法,突然愿进饮食了。
瀛姝那时也很犹豫。
她听闻过女君大骂司空北辰,嘲损危宿君司空月燕,仿佛真是因为错失后位丧心病狂,她知道如果瑶池女君就那样死去,于司空北辰而言是摆脱了一桩烦难——彼时北赵已为诸胡牵制,国内的权阀,如范阳卢、琅沂王、陈郡谢、江东陆等等均已臣服,瑶池女君已然“物尽其用”,“因病不治”薨逝于神元殿对司空北辰的君威完全无损了。
瀛姝看多了在权争中落败的人,起初她对瑶池女君并无同情。
直到,闭眼不语的瑶池女君突然睁眼看向郑莲子,那双眼睛没有光彩和温度了,却显得极其的宁静。
“我想我如果现在不寻死了,开始进食,且去跟皇帝说,多亏你这位郑嫔接连几日的劝慰,我打算好好活下去,跟你们共渡余生……郑嫔是不是应该替我去死一死了?别、别、别,别这么害怕,我就是吓唬你罢了。我不会因为你们这样的无知之辈,就改变我自己的人生,你们这些人,不值得我去记恨,我想死,是因为我绝望,我是真的绝望了。”
当瀛姝经历了更多的事,偶尔,她还是会想起瑶池女君最后的那番话,瀛姝并不明白那种彻底绝望的心情,哪怕后来她失去了南次,她对余生也从未灰心,关于瑶池女君,她十分确定了然唯有一件事——女君不是因为爱慕寻死。
她从未爱过司空一族中任何一个男子,当女君未绝望时,甚至用一种悲悯的目光注视过瀛姝,当时瀛姝因为一件小事,与司空北辰闹了矛盾,于是闷闷不乐,把一首笛乐吹奏得如同呜咽,女君从花荫下步出,就这么悲悯地看着她,叹息道:“你很聪慧,可惜了。”
瑶池女君的遗物,是瀛姝负责整理,几大箱子,全是女君手书的谏策,女君未留下任何遗言,瀛姝于是猜测,女君应当是想让这些谏策留存下去的。
瀛姝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那些谏策看完,不能说这些谏策于当年的东豫都大有益处,甚至不少策见是脱离实际难以推行的,但瀛姝从那几大箱子的遗策中,看见的是一个女子经过多年呕心沥血,总结出来的,如何完善东豫一朝的律法和政施,一个只图权势的人,为何要为社稷兴亡殚精竭虑。
那时,瀛姝才真正为瑶池女君感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