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笑道:“还有哪个看过么?”
听妙玉笑起来,宝玉更是不敢多说:“没有没有,这书不易多见的!”
妙玉拿过去,仔细看了下目录前言,作者版本。回手递给宝玉道:“这版本是神历27年净水堂翻刻的善本,也算是好的了。只可惜你这书,却是地摊上盗印的混账本子。里面可是错字连篇得不成模样了?”
宝玉也不避他,直说了书的来历。
只听妙玉说道:“好书也要有懂她的人去读。像这样的本子也有人读,也不枉这是一套好书了。回头我叫人送一套真本的你读,你再试试,看是甚么滋味?”
宝玉听了,就有些惊讶起来:“庵主怎么会有这样的书?”
只见妙玉直直地看着宝玉,满腹疑惑地说道:
“我当二爷是个有见识的,原来也会如此说。岂不闻天下好书,天下人都可读得。只可惜天下人又有几个真会读书的。就比如这读书,历朝历代,哪个不是如此:
不是禁的不读,不是毁的更无可读。
想那先秦,老子书、左氏书、韩非子、庄子、鬼谷子、荀子,哪个不是禁书之列?再看前朝,西游水浒、牡丹西厢、金瓶红楼,哪本不是毁之又毁?想那秦皇,是要天下人读尽天下好书,这才焚书以教!他那样的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天下的好书,任你怎么禁了去,怎么是你能禁得了的?道学家的眼里,无非诲淫诲盗。可是这些人里,又有几个不是猫猫狗狗的?”
宝玉到此不觉汗流浃背,原来自己心里,只是觉得女子可亲可敬,到此看来,见识竟是比须眉还要高出一截来!
妙玉是什么人,见宝玉如此,知道他心里不自在,就把再要说的话收回来,温言向宝玉说道:“二爷说得原也不错,只是这闺阁之中,但凡识字的,哪有不看你手里这套书的。只是不为人所尽知罢了。要不信,就去问你的元妃姐姐罢。”
说完,也不管宝玉回不回答,径自去扫花落地,埋花成丘。
你道宝玉妙玉手里的是什么书?
原来正是天下第一妙文,元人王实甫根据唐才子元稹的《会真记》改编的杂剧本子《西厢记》。
宝玉这时,正待再问妙玉什么,只见晴雯急急地走来寻他,原来是薛大爷正在家里等他,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宝玉来不及与妙玉再请教,只好暂且告辞,满腹的疑惑,留着以后再说!
一边走一边思忖,原来妙玉早就看过。而自己却还看得懵懵懂懂,难怪林妹妹说自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不说宝玉急急走了,单表妙玉这边,把花具且都放下。
只见满地的落花,风吹来落花成阵,自己再怎么扫去,也是有限。又加宝玉就那样走了,不觉心里难过,一时无法排解。竟伤心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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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这一哭不要紧,顿时只见沁芳闸周围,花容失色,柳眉含悲!
妙玉生怕被人看见,急急抹了了泪痕,回转身向栊翠庵走去,刚走到山脚下的荷花池旁,只听从对岸的梨香院里,传来悠扬笛韵,婉转歌声,一个悠扬的生角声音,穿过荷花满满的湖面,直透过来:“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妙玉听了,不觉就痴了情一时回不来。待回过神来,又听唱道是:“...呀,阮肇到天台...春到人间花弄色...”
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原来戏词也有好的,可惜自己以前竟没有留心!”
想毕,再侧耳时,只听得唱道:“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妙玉听了这两句上,不觉心动神摇。
万种思绪,顿时一起涌来,
都凑聚在一处。
仔细忖度,自己的命运,
不觉心痛神痴,
眼中落泪。
不想这湖的另一边,黛玉也自闻听着这《西厢记》的词曲,兼之最近,与宝玉更见情深,不觉就也如妙玉般,心神摇荡起来。
“且莫看归路,同须醉酒家。”
妙玉和黛玉,竟一样心思。
黛玉苦得是父母早亡,无依无靠,只得寄身在这大观园里。
只妙玉也正是如此想:
真要如唐人写得这样浪迹江湖,
倒也罢了!
如今却是各自锁在这园子里,
要出出不去,
要走走不了。
想那爹娘饮恨惨死,
哥哥不知死活,
姐姐妹妹们一个个不知流落何处。
自己寄身在这个园子里,
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整天只好与木鱼、青灯为伴。
想到这里,妙玉也如莺莺般,
自伤自艾起来,
痛流了一场热泪方罢。
“大小姐,该吃饭啦!”
“莲心你先吃罢,待我把早课的108遍《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的偈颂词背完了再吃!”
“那我陪大小姐一起颂唱!”
假使兴害意,推落大火坑
念彼观音力,火坑变成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