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的江面越来越宽阔,京口正是长江入海之地,它与江北的广陵遥遥相望,中间隔了四十里浩荡烟波。再往北去便是广袤的中原大地,长安、洛阳,两京故地,宫阙巍巍,可叹神州陆沉,胡人铁蹄之下,多少父老正鹄立南望,殷殷注视着这浩渺的江水,恰如此刻的他一样。
李勖胸中激荡,望着前方翻飞的波浪,一时间忽略了身后马车中细细的抽噎之声。
待转头时,那眸惊如鹿的少女泪痕未干,已直直撞入他的眼帘。
她好像从头到脚都在发光,连发丝也泛着清辉,恍如天上月。狼狈相里透出一股稚气,原是一弯牙月。
她鼻音浓重,用命令的口气说,她要回去。
“我让你调头,你听见了么?!”
韶音又重复了一遍,索性坐在了车门口,两只未着木屐的脚垂着,脚底沾了些灰,随着语气的加重在月光下用力晃荡。
“回去做什么?”
李勖的语气听着很是平静。
“我落了东西在岸上!”?
“什么东西?”
“……说了你也不知道!”
韶音忽然有些心虚。方才在江边,他的马似乎就跟在她的车前,十二郎说的那些话,也不知他听没听到。
听到她这句答话,这人似是默了一瞬,接着忽然从阴影中走出,倾身上前一步。
“你别过来!”
韶音被他这一动惊得向后瑟缩,整个人窝在了那一堆贺礼之中,手下意识地摸上了何穆之送她的那柄金蛇信。要是李勖敢动粗,就和他拼了!
“是这个吗?”
一只阔大的手掌伸到面前,掌心平摊,上面静静躺着一只粽形香囊。连接手掌的手臂很长,它的主人方才退后一步,重新回到了阴影之中。
车门关闭,隔绝出一方安全的天地。韶音屏住呼吸,仔细听外面的脚步声,李勖很快就走远了,韶音松了一口气,重新靠回软垫上。手攥着那香囊,脑中一时间却挥不去方才的一幕幕。
方才……有点丢脸。
他一定是看出了她的胆怯。
韶音颓丧地撅起了嘴巴,将香囊递到鼻尖轻嗅,浓烈的芳苦味道侵入鼻腔,方才平复下去的恶心之感又涌上了喉头。
忽然,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接近马车方向,至车门外几尺处停住。
来人开口道:“夫人,我是这船上伺候饭食的仆妇,夜间风浪大,行船颠簸,给您煎了一碗汤,您喝了再睡就不恶心了。”
韶音打开车门,果然见一中年妇人端着只粗陶碗立于车前,正怯怯地冲她笑。
“夫人是谁,这里没有你的夫人。”
妇人闻言,面上的怯色变成了局促,又讪笑着将陶碗向前一递,“女郎,快将汤喝了吧,这是治晕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