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棋子碎成的粉末又握拢。
这时山下才传来迎客童子的声音——
“太虚阁员钟玄胤,前来拜山,向【子先生】请教学问!”
子怀垂落眸光,只道了声:“请他来。”
……
……
小主,
“听说了吗?【子先生】亲笔改礼!”
茶舍里总是人声鼎沸,水汽也是这般抬撞着壶盖。
姜安安——现在化名“叶小云”——正在屏风围住的雅座,独自一壶茶,慢慢咽下沿途的风霜。
说“风霜”倒也不准确,她从小是被姜望捧在手心,到了凌霄阁,也是云国公主般的待遇。父亲病死、母亲离去时的不安,是一生的风雪。但逃亡故土的惊惶,终究被时光温柔地治愈了。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很爱她,母亲很爱她,只是因为生死间的不得已,才不能陪伴。而兄长很爱她,青雨姐姐很爱她,小花伯伯很爱她,凌霄阁上上下下都爱她。白玉京酒楼是她的家,在齐、在楚、在牧,都有很亲近的人。
在如此丰盈的爱里长大,她是没有感受过什么风霜的。
但却是她第一次独行万里,亲眼看人间——人间的风霜,不免掀开眼帘。
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家里写信,一封给哥哥,一封给青雨姐姐,分享她的所见所闻。只通过当地的驿站,而不经由什么秘术,或者太虚幻境。
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她年少而焦黄的脸上,落笔却很是轻盈。
她的易容法,得了照无颜照师姐的真传,原话是“非洞真无以见窥”。若真是当世真人,看到这易容法,也能大概明白“叶小云”的来头,不至于不长眼。
再想想当年一只斗篷走天下的兄长……
她已经把云云姐、光殊哥他们送的名贵法器,都放在家里。但仅仅是平时所学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秘法,就已是世间顶级的底蕴。
隔壁的茶客还在兴头上:“这【子先生】是谁,这段时间总听见这名头……真够装的!人家朝闻道天宫之主,也没用‘姜先生’代称啊!”
“嘘——”立即有人阻止:“想死啊?【子先生】是当代儒宗领袖,书山首领!”
“这位先生往前不显山不露水,神神秘秘,如今频频有动静,传名天下……儒家是有什么大动作吗?”
又有人道:“儒宗领袖确实是地位很高,也有改礼的权利。但恐怕也只管得到宋国之类的地方,天下之大,各国自有其礼。书山那边,也只是当个摆件罢了。”
“改了什么?”有声音问。
最早说话的那人道:“【子先生】亲笔改礼,言曰——人之常情,天伦难改。亲亲相隐,不适重罪。”
“儒家弟子互相包庇是出了名的!”一人笑道:“为何偏偏改这一条?”
“这事没有公开说法,按私下的传言——前勤苦书院院长左丘吾对院中弟子的袒护,是勤苦书院为魔意所侵的原因之一。【子先生】对儒家某位名儒的袒护,导致了儒家文运有被污染的危险。”还是最早说话的人讲解:“所以‘亲亲相隐’也该有一定的限度,是谓‘大义灭亲’!”
太虚幻境的发展,让修行世界的高来高去,成为了市井的谈资。
当然,能够把儒家改礼说得这样清楚,必然也是出身不凡的修行者。茶舍里的这些人并不简单,黎国日渐强盛,来找机会的人很多。
姜安安听了一阵,便觉无趣,慢慢地写完了信,又听了会儿大堂里关于黄河之会魁首的争论——三三年才开始的黄河之会,现在就开始替人赊账争名了!
都是些听出老茧的名字,尔朱贺、范拯、卢野、诸葛祚等等。
大概因为在黎国的原因,尔朱贺夺魁呼声最高,他也确实是雪原同龄无敌的存在。
冷不丁还听到有人说了个“姜安安”,说些“有其兄必有其妹”之类的话。但因为姜小侠露面太少,也没多少人真当回事。
姜安安把信叠好封住,写上了寄送地址,唤来茶博士,给了些银钱,请去附近的驿站寄信。然后几口把这壶颇贵的茶喝光,吃不完的茶点端进储物匣——现今墨家最新款的储物匣,都是在上市售卖前,就已经送到她手里。但她经常带在身边用的,还是当年哥哥送的那只松鼠匣。
抹了一把嘴,裹了裹身上的皮裘,便往外走。
她现在走的是豪侠风,可惜喝的是茶不是酒,不然要大喊“快哉”。
在掀帘而入的风雪中,恰与一人错身——那是一个头戴斗笠、薄纱遮面的女人,虽有长袍覆身,难掩曼妙身姿。
霜风掀帘也掀纱。
暗香浮动时,有惊鸿照影的一瞥
姜安安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心里却蓦地一动。
她记得这张脸,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虽然只掠过一个侧颜。可是在童年的记忆里非常深刻——出现在太紧张的时刻,又太美太艳,黑纱翻红裙,美眸乱人心。尤其是那个眉眼如钩的告别,很长一段时间都左右了小女孩关于“美”的定义。
兄长说她是……
“一个迷路的女人。”